新宁古塔为什么会让学渣蓝杉发呆?
这里的情况与庙街和永明城截然不同,或许杜达尔根本没留意这个细节,又或者他注意到了却没当回事,总之他的报告中对此只字未提,只报告了成绩,不提困难,倒像是打算自己兜着——好个任劳任怨的“牛马”。
刚才蓝杉观察副都统衙门边上营地里的这群人时发现,他们虽然身体的伤全修复了,但心里的伤还在:动作像生锈的齿轮般僵硬,神情如同被抽走魂魄的木偶,甚至有些人眼里还闪烁着惶恐的光,全然不见获救应有的喜悦,反而透着对未知的深深恐惧。
是因为长期被奴役榨干了求生意志?还是对比野猪皮反扑毫无信心?还是说发配到这儿的“硬骨头”本就所剩无几?又或是野猪皮的子孙们手段太狠,早把他们的胆气碾进了骨髓里?
但不管怎样,这些流人表现就像是:“忍一忍,忍一忍,忍过这阵子总会好起来”,他们像被冻僵的树桩般木讷地应付着一切,只盼着时间能熬出头。
蓝杉忍不住腹诽:“真够傻的!人家不就是吃准了你们会忍,才敢这么拿捏你们吗!”
蓝杉甩甩头,把这些乱糟糟的念头抛开,跟着鹰歌走进副都统衙门的大厅用餐。
姑娘们手脚麻利,把这儿装点得仿佛穿越回了黄石湖畔——满眼都是印第安风情:火塘噼啪燃起、野牛皮毯子铺开、树皮搭的平台支起、准备的吃食全是印第安人喜欢的样式。
“今儿咋整这么地道?”蓝杉好奇道。
“一会儿不是要跟杜大爷、乌凌·萨玛他们告别嘛?整点家乡风味表表心意。”清泉笑着解释。
“哦,行。”蓝杉一边点头,一边挨着杜达尔坐下。他瞅着这位愁眉苦脸的奴儿干都指挥使:“杜大爷,情况咋样?”
“还行。”杜达尔很是开心地说,还真乐观。
“哦,我看营地的流人现在表现很奇怪啊?”蓝杉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地问。
“今天算好的了,昨天这群人的反应才太邪乎呢。”杜达尔开始复盘昨日情景。
“蓝小哥,你肯定想不到!那些亲眼瞅见野猪皮在神技里消失或倒下的流人,一开始大多像被雷劈傻了似的僵在原地,小部分噗通跪下磕头,扯着嗓子喊‘天谴啊!老天开眼啦!’或者‘报应!神仙来收这些恶鞑子的狗命啦!’。然后跟炸了窝的兔子似的四散躲起来。”
蓝杉听着直摇头:能理解啊,这些流人的日子比林清那些匠奴还惨,长期肉体折磨加精神摧残,对野猪皮的消失,不管是化成灰、冻成冰渣、摔成肉泥还是突然倒地,第一反应都是神罚或妖术。自然,这些流人们,有的吓得呆若木鸡,有的扯着嗓子发泄。
蓝杉渐渐琢磨出被救流人的心思:这些手段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根本没人觉得自己是被救了,反而触发长期虐待留下的创伤应激——以为这是野猪皮的新花样,赶紧缩成一团躲起来保命。哪怕现在住上了好房子、摘了枷锁、换了衣裳、治了伤、有吃有喝,还是改不过来。
“就个别营地里,有几个胆儿肥的流人,抄起地上掉落的刀剑,自己砸开枷锁,发现没人管后,有人疯了似的砸烂脚镣,有人搂着素不相识的难友又哭又吼,还有人对着天喊破喉咙,简直像集体发了癔症。”
“得嘞!我喜欢硬气的人!一会儿把这几号人给我叫过来。”蓝杉立刻拍手叫道,这些人应该能做领头羊,激活一下那群木木的人。
“叫不来喽!那帮胆大的瞅见没野猪皮管了,撒丫子冲进马厩抢粮草马匹,跑了,其他人有样学样,要不是我们拼命弹压,差点自己人打起来。”杜达尔苦笑着摊手。
“我估摸他们是要趁乱往南跑——要么沿官道直奔山海关,要么钻山沟绕远路,啧,太莽了,这不等于找死吗!”李二插嘴。
杜迁评价到,“何止莽!南逃纯粹是送人头!”
“还有更虎的呢!个别胆大的扒拉盔甲武装自己,”木都里接话,“砍砍死尸就算了,居然有人想放火烧房子,这我可忍不了。”
“蓝小哥啊,现在最大的麻烦是人手不够!顾得了东头顾不了西头。我们光顾着稳住城里,结果有十来个女的偷偷投江了,等发现时只救回俩。她们个个抱着石头跳的,下去就没影!”杜达尔痛心疾首,“那些姑娘死得可太决绝了!”
其其格补刀:“还有全家一起跳江的,我就捞上来一个,剩下的全沉底了,根本救不上来!”
“这要真铁了心求死,确实难拦。但事儿既然出了,以后多留点心吧,纠结也没用。”
李二不屑地撇嘴:“我问过几个要带全家投江的,他们说‘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干净!’,这都什么老古董念头?”
谢化鲸分析:“我懂他们。宁古塔要是断了补给,没活路的。就算逃出去,离中原四千多里地,森林、寒冬、虎狼还有驻军,哪个不是要命的?早死晚死的区别。这人估计是个读书人,想得明白。”
“哦?还是流人里的文化人啊!其他读书人呢?”蓝杉追问。
杜达尔哭笑不得:“他们啊,蹲那儿烧诗稿呢,嘴里还念叨‘没旨意,这不是得救了,是催命符啊……’。”
“我猜啊,他们既想摆脱流人身份,又怕朝廷追查连累关内家人。”常凯申点评。
“行,情况我大概摸清了。昨天,反正形形色色的流人都有,啥反应都齐活了——有人逃跑、有人报复、有人发呆、有人惶惶不可终日。今天流人又开始对未来没有信心,对吧?”蓝杉总结陈词。
杜达尔摆摆手“信心?什么信心?有口吃的,能活下去,要什么信心玩意”,看吧,这老汉不懂。
“这突然把野猪皮强加的枷锁撤了,没点心理疏导怎么行?物理枷锁好解,可精神上还被‘流人’这标签捆着。”混子的胡言乱语,让众人听得面面相觑。
蓝杉略过那些人的思想,打听这个具体的事,“放足的事儿咋样了?”
“蓝小哥,这事有点麻烦!跟庙街完全两码事!解救的77个人里,就53个同意放足,剩下24个咋劝都油盐不进。”杜达尔掰着手指分析原因。
“首先是美丑不分!一听要放足,立马觉得天足又丑又贱,死活不肯。”
常凯申说道,“就是蓝小哥说的那些犬儒们干的。好家伙!这些狗腿子把‘金莲美学’给汉人洗脑洗得太到位了!我可提听说他们,硬把小脚吹成‘三寸金莲’,还整出‘瘦、小、尖、软’七大标准,甚至搞出‘品头论足’的选美比赛。”,好家伙,这审丑是从清代的犬儒就开始了!
杜达尔接着说,“有几位,女流人从小被灌输‘裹小脚嫁秀才,裹大脚嫁瞎子’的歪理,放足等于要她们的命。”
“这些先晾着吧,暂时不管。”蓝杉懒得跟这些顽石较劲。
“其次是身份认同错乱!有几个觉得放足就成了咱们这样的‘鞑女’,坚决不干。”乌凌·萨玛自嘲。
蓝杉很是不爽,“这都什么逻辑?难不成小脚还成了‘贞节牌坊’?在宁古塔受苦受难,还拿双残脚当和披甲人划清界限的最后遮羞布?放足就是背叛祖宗?荒唐!”
“嗯,让庙街放过足的姐妹去劝劝试试。”蓝杉随口提了一句。
“大部分人听我们亲身经历能被说动。但也有个别,认定我们是‘乡下婆娘’——嫌我们穿衣没规矩!”吴圆圆吐槽。
“那就随她们便吧!”蓝杉摆摆手。
“有几个自己想放足,可家里人拦着不让,我们又不能硬抢。”李香君无奈。
“还有几个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跟对空气说话似的。”杜十娘郁闷坏了。
蓝杉一拍大腿:“懂了!一是读书人家基本不同意放足,二是那些自认有身份的也抗拒,三是有的是在观望——对吧?”
众人纷纷点头。
蓝杉又开始胡说八道,自言自语,也不管他们能不能听懂,“这新老宁古塔的流人,不管男女,精神状态都够呛啊!得下猛药治治了。”
“这样,你们明天搞个诉苦大会。”蓝杉拍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