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气氛庄严肃穆。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垂首肃立,整个大殿中只有工部尚书那略显苍老而拖沓的声音在回响。
“……启禀陛下,黄河下游河道,因去年秋汛冲刷,多处堤坝出现蚁穴,虽已及时填补,然……臣以为,当效仿前朝,于沿岸加筑子堤,以备不时之需。其工程浩大,所需人力物力,约莫……”
萧澈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身着玄色龙袍,头戴十二旒冠冕,面容沉静,眼神深邃,一派君临天下的威严气度。
然而,在那无人能窥探的内心深处,他早已是百无聊赖,神游天外。
黄河水患,年年都议,年年都治。这些陈词滥调,他耳朵里都快听出茧子来了。这位工部尚书又是出了名的谨小慎微,一件事能翻来覆去说上三遍,奏报半个时辰,有效信息却寥寥无几。
萧澈的心思,早已飞回了坤宁宫。
不知道晚晚现在在做什么?
是醒了,还是仍在赖床?今日的早膳她用得可还顺心?有没有又偷偷藏些酸梅在枕头底下?
一想到她那张因孕期而愈发圆润娇憨的脸颊,和她最近越来越爱捉弄自己的狡黠模样,萧澈的嘴角便忍不住想要微微上扬。他强行压下这股笑意,维持着帝王的威严,心中却已经开始盘算着,待会儿下朝之后,要带她去御花园的哪一处亭子晒晒太阳。
自从那日定下了孩儿的小名,林晚晚便一口一个“小团子”,叫得亲昵又自然。而他自己,也在那次“口误”之后,彻底放弃了抵抗。
一开始还觉得这名字太过软萌,不符合皇家霸气。可不知为何,听得多了,叫得顺口了,竟也觉得异常贴切。他们的孩子,可不就是他和晚晚之间,最珍贵、最软糯的那个小团子么?
思及此,萧澈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腰间悬挂的一只明黄色荷包。
那荷包是林晚晚前几日亲手为他绣的,针脚算不上精湛,却也细密用心。最特别的是,荷包的正中央,绣的并非龙纹或祥云,而是一个白白胖胖、憨态可掬的卡通小团子图案,正咧着嘴傻笑。
他当时嘴上嫌弃幼稚,说有损帝王威仪,转头却立刻就换上了,每日上朝都从不离身。
指尖触碰到那柔软的布料和凸起的绣线,萧澈的心也跟着柔软下来。他越发觉得这朝会冗长得令人难以忍受。
“……故而,臣恳请陛下三思,拨款之事,当从长计议……”
工部尚书还在那里喋喋不休,为了一笔修缮河堤的款项,引经据典,瞻前顾后。
萧澈的不耐烦终于达到了顶点。他一心只想着快点结束这无聊的议事,回到他的皇后身边,去听听她今天又会怎么用那软软的声音呼唤他们的“小-团子”。
他眉头一皱,打断了工部尚书的话,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躁。
“说重点!”
这一声,不大,却充满了帝王的威压,瞬间让工部尚书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战战兢兢地躬身。
整个金銮殿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龙椅上的皇帝,以为他要就水患之事,做出什么重要的决断。
然而,萧澈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当场石化。
只听他用那不容置喙的语气,脱口而出道:“再啰嗦下去,朕的‘团子’都要等急了!”
话音一落,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时间都好像停止了流动。
满朝文武,上至白发苍苍的三朝元老,下至刚刚入仕的年轻官员,全都瞪大了眼睛,脸上是同一种表情——震惊、迷茫、错愕,以及深深的自我怀疑。
团子?
什么团子?
是哪家的团子?竟有如此大的面子,能让陛下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都念念不忘,甚至因此而龙颜不悦?
这是何方神圣?!
难道是哪位新晋的、不为人知的肱股之臣的代号?亦或是皇帝安插在哪里的秘密武器的暗称?
一时间,无数的猜测在官员们的脑海中疯狂翻涌。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试图从对方的眼中找到答案,却只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茫然。整个金銮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充满了揣测的寂静之中。
萧澈自己,也在话出口的那一瞬间,猛地愣住了。
糟糕!
他心中警钟大作,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一时心急,竟把私下里对孩儿的昵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了出来!
这……这成何体统!
他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但内心早已是惊涛骇浪。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极其罕见的燥热,正从他的脖颈,一点点地,向着耳根蔓延。
就在这尴尬得几乎要凝固的气氛中,还是站在百官之首的新任宰相反应最快。
老宰相已年过花甲,是看着萧澈长大的,也是那场“催生”大戏的主力之一。他眼珠一转,立刻就将这个陌生的词汇,与最近宫中最大的喜事联系了起来。
他颤巍巍地走出队列,小心翼翼地、带着几分试探地躬身问道:“陛下……陛下所言的‘团子’……莫非是……指的是尚在皇后娘娘腹中的皇嗣殿下?”
这一问,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醒了在场的所有人!
团子!
皇嗣!
原来如此!原来“团子”竟是陛下与皇后娘娘为未出世的皇嗣所取的爱称!
想通了这一层,百官们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纷呈。有恍然大悟的,有忍俊不禁的,更有几位老臣,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甚是可爱”的慈爱笑容。
他们想象着平日里杀伐决断、威严无比的帝王,私下里竟会用如此软糯的名字称呼自己的孩子,这种巨大的反差,非但没有削弱帝王的威仪,反而让他多了一层令人意外的、属于人父的温情。
被宰相这么一点破,萧澈知道再也无法遮掩。他看着底下百官那各异的神情,脸上的红晕再也藏不住,闪过一丝极其难得的窘迫。
但他毕竟是帝王,心理素质何其强大。
只见他迅速镇定下来,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以此来掩饰方才的失态,也重新夺回了场上的主导权。
“咳!”
他环视全场,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深沉,用一种强作镇定的、不容置喙的语气,正式宣布道:
“‘团子’,乃是朕与皇后为皇嗣所取之小名。”
他顿了顿,目光在几位刚才嘴角抽搐得最厉害的大臣脸上一扫而过,缓缓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补充道:
“有异议者,退朝后,来御书房与朕详谈。”
“详谈”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满朝文武,谁不是人精?一听这话,哪里还不明白陛下的意思。这哪里是邀请详谈,这分明是警告——谁敢对朕孩子的名字有意见,就是对朕有意见!
一瞬间,求生欲战胜了一切。
所有大臣,无论心中作何感想,立刻齐刷刷地躬身,异口同声地高呼起来,那声音,充满了发自肺腑(被迫)的赞美与拥护:
“小名甚好!甚是可爱!臣等附议!”
声浪如潮,响彻整个金銮殿。
从此,全天下都知道了,大梁未来的储君,亦或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在他们尚未降生之前,便已经有了一个软糯又可爱的、充满了帝后爱意的名字——
叫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