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江寻听出了下面深埋的暗流。
“后来呢？”
江寻问，声音放得很轻。
“后来我的教官——现在是北方军区的首长——拍着我的肩膀说：
‘陆凛，你现在是队长。
你可以难过，可以愤怒，可以觉得这一切都不公平。
但你不能停下来。
因为还有活着的人，等着你带他们回家。’”
夜风吹过露台，带来远处花园里夜来香的香气。
江寻看着陆凛的侧影，忽然很想伸出手，去碰碰他，去确认这个人是真实的，是温暖的，是站在这里的。
但他没有动。
“所以你就学会了。”
江寻说，“把所有情绪都收起来，只做该做的事。”
“不是收起来。”
陆凛转过头，看着江寻的眼睛。
“是把它们放在一个特定的地方。
等到合适的时候，再拿出来。
在战场上，在任务中，在有人需要你保护的时候——那些都不是合适的时候。”
他的目光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两颗沉静的星。
“但现在是合适的时候吗？”
江寻问；
“在这里，在这个露台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现在是合适的时候吗？”
陆凛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他移开视线，重新看向远方的灯火。
“也许是。”他说。
两人又沉默了。
这次沉默不压抑，不紧绷，像一种默契的陪伴。
江寻数着远处写字楼还亮着的窗户，一扇，两扇，三扇……
大多数人都睡了，只有少数人还在熬夜工作，或者在失眠。
就像他们一样。
“陆凛。”江寻又开口。
“嗯。”
“你会骗我吗？”
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
陆凛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他转过头，看着江寻。
“为什么这么问？”他说。
“因为苏媛的事。”
江寻坦诚地说；
“因为你的工作性质。
因为……
有时候我觉得，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先经过某个筛选程序。
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哪些要修饰，哪些要隐瞒。”
陆凛的手指在护栏上轻轻敲击，发出细微的声响。
“我不会骗你。”
他终于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晰。
“但我可能无法告诉你全部。
有些事，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安全。
这不是谎言，这是保护。”
“那如果我想知道呢？”
江寻追问，“如果我愿意承担风险呢？”
“风险不是你一个人承担的。”
陆凛的声音沉了下去。
“江寻，你身边不止你一个人。
你有团队，有工作人员，有粉丝，有……我。
你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很多人。
所以有些风险，我不能让你承担。”
江寻的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词。
他知道陆凛是对的，但这并不让他好受。
“所以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墙吗？”
他问，声音有些发涩。
“你永远站在墙的那一边，把我护在墙的这一边。
我可以靠近墙，可以听见你的声音，甚至可以看见你的影子——
但我永远过不去。
对吗？”
陆凛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
夜风吹乱了两人的头发，也吹散了话语间那些看不见的硝烟。
“墙不是我筑的。”
陆凛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墙本来就在那里。
我的工作，我的过去，我经历过的所有事——这些都是砖石。
我可以选择不让你看见这堵墙，但那才是欺骗。
我也可以选择让你看见它，但你必须接受，有些墙，是无法被推倒的。”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但墙上有门。
有的门锁着，钥匙不在我这里。
有的门开着，你可以随时过来。
就像现在，就像这个露台。
我在这里，你在这里，我们之间没有墙。”
江寻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他眨了眨眼，把那股突如其来的酸涩压下去。
“那你呢？”
他问，“你会过来吗？会从墙的那一边，走到我这一边来吗？”
陆凛伸出手，不是去碰江寻，而是指向夜空。
城市的灯火在他指尖前方闪烁，像一片温暖的海洋。
“我已经过来了。”他说。
江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的只是寻常的夜景。
但他明白陆凛的意思——这个露台，这个夜晚，这场对话，都是墙上的门。
而陆凛，正站在门边。
“所以......”
江寻轻声说，“我们现在算是……站在同一侧了？”
“我们一直站在同一侧。”
陆凛收回手，插进口袋。
“只是墙很长，我们可能站在不同的段落。
但墙的尽头是相通的。
只要我们都不离开，总会遇见。”
这个比喻很陆凛——理性，严谨，带着军事地图般的精确。
但江寻听懂了。
他听懂了里面的承诺，听懂了里面的坚守，也听懂了里面的……温柔。
“好。”
他说，“那我们就都不离开。”
远处，东方天际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
黑夜即将过去，黎明就要来了。
但此刻，在露台上，在晨昏的交界处，时间像是凝固了。
“陆凛。”
江寻最后唤了一声。
“嗯。”
“等苏媛的女儿救回来。
等这件事结束，我们……我们去旅行吧。
就我们两个人。
去一个没有墙的地方。”
陆凛转过头看他。
晨光从东边漫过来，给他的侧影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好。”他说。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去牵江寻的手，而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个很克制的动作，但掌心温热，透过薄薄的睡衣布料，传到皮肤上。
“去睡会儿吧。”
陆凛说，“天快亮了。”
江寻点点头。
他转身走向楼梯，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过头。
陆凛还站在露台边，背对着他，面向着越来越亮的东方。
晨风鼓起他的家居服，勾勒出挺拔的肩背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