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从陆氏大厦走出来时,天空不知何时已阴云密布,沉闷的雷声自远方滚滚而来,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湿闷。
她坐进出租车,报出医院地址,然后便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与陆延舟的那一场交锋,看似她赢了,实则也耗费了她巨大的心力。那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商战,而是一场心理上的凌迟,她用他最忌惮的东西,逼得他不得不退让。过程看似占据上风,但每一次与他针锋相对,都像是在已经结痂的伤疤上再次划开一道口子,不流血,却闷闷地疼。
回到医院,温言已经复职,正在她的病房里和姜暖一起等着她。网上关于他和医院的黑料开始被有序地澄清、撤下,被卡住的设备也顺利通关,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念念,你没事吧?”姜暖看到她苍白的脸色,担心地迎上来。
温言虽然没有说话,但看向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担忧和询问。他刚刚接到复职通知,并被告知将如期为苏念进行肝移植手术,他就明白,苏念一定是去找了陆延舟,并且付出了某种代价。
“我没事。”苏念摇摇头,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看向温言,“温医生,后天的手术,拜托你了。”
温言看着她强撑的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走上前,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放心,我会尽全力。你……不必为我做那么多。”
苏念避开他过于深沉的目光,轻轻“嗯”了一声,走到窗边坐下,望着窗外越来越阴沉的天色,不再说话。
她知道温言想问什么,但她不想说。与陆延舟的交易,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她只是做了当下最有利于手术,也是最能让陆延舟不舒服的决定。
温言看着她疏离的背影,心中叹了口气。他知道,苏念的心门关得很紧,不是那么容易能敲开的。他默默地开始为她做术前的最后检查,叮嘱注意事项,将那份复杂的心绪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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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氏集团顶楼办公室。
苏念离开后,那里维持了长达半个小时的死寂。
陆延舟如同被定格在宽大的座椅里,面如死灰。办公室里昂贵的一切,此刻在他眼中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败。
“你配吗?”
苏念最后那句轻描淡写的反问,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疯狂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将他最后的骄傲和希冀戳得千疮百孔。
她为了温言,可以精心布局,手握利刃与他谈判。
而对他,连一丝一毫的怜悯和犹豫都欠奉。
他输了,输得彻头彻尾,输掉了她,似乎也输掉了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某些东西。
陈默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他从未见过陆总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哪怕是之前公司面临再大的危机,陆总也总是沉着冷静,运筹帷幄。可此刻,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窗外,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落地窗上,瞬间模糊了整座城市的轮廓。
暴雨,如期而至。
这雨声仿佛惊醒了陆延舟。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看也没看,踉跄着就往外走。
“陆总!您要去哪儿?外面下大雨了!”陈默急忙跟上。
陆延舟却像是没听见,径直冲进电梯,按下了负一楼的停车场。他的眼睛赤红,里面翻滚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和绝望。
他开车,性能优越的黑色跑车如同离弦之箭,冲破雨幕,朝着那个他无数次徘徊却不得其门而入的方向疾驰而去——“念暖花坊”。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道歉?忏悔?他做过,她不屑一顾。威胁?强迫?他试过,一败涂地。赎罪?模仿?他学了,只换来一句“喂狗”。
他好像……已经穷途末路了。
可他不甘心!他无法忍受苏念用那种看蝼蚁般的眼神看他,无法忍受她为了另一个男人对他亮出爪牙,更无法忍受,她真的将他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挡风玻璃,雨刮器开到最大也依旧视线模糊。就像他和苏念之间,仿佛永远隔着一场无法穿透的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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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暖花坊”门口。
因为暴雨,街上行人稀少,花店也早早关了门。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和窗帘边缘透出来,在这凄风苦雨中,显得格外温暖,也……格外的遥远。
陆延舟的车一个急刹,停在花店对面的路边。他推开车门,甚至没拿伞,就这么直直地走进了倾盆大雨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昂贵的西装紧紧贴在身上,沉重而狼狈。头发被雨水冲乱,贴在额前,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其他。
他一步一步,走到花店门口,在那片被屋檐稍稍遮挡、但依旧被斜飞的雨丝打湿的地面上,面对着那扇紧闭的、透出温暖光线的门,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噗通”一声,膝盖撞击在湿冷的地面上,声音淹没在滂沱雨声中。
他抬起头,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依旧死死地盯着那扇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的那个人。
他知道她在医院,不在这里。但他就是跪在这里,跪在这个她重新开始的地方,跪在这个充满了她的气息、却与他毫无关系的地方。
这是一种毫无逻辑、毫无理性的行为,是一种在极致的痛苦和绝望下,近乎本能的、最后的挣扎。他用这种自虐式的、近乎戏剧化的方式,试图向她证明着什么?证明他的悔恨?证明他的爱?还是仅仅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在她固若金汤的心墙上,砸出一道裂痕?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除了这样,他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雨水无情地浇灌着他,他冻得嘴唇发紫,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但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倔强。
偶尔有车辆驶过,溅起一片水花,车里的人惊愕地看着这个跪在雨中的、如同疯子一样的英俊男人。
消息,很快传到了医院。
姜暖接到花店隔壁邻居打来的电话时,惊得差点跳起来。
“念念!那个混蛋……陆延舟他……他跪在你花店门口!就在大雨里跪着!”姜暖握着手机,声音都变了调。
正在给苏念调整输液速度的温言动作一顿,看向了病床上的人。
苏念原本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只有一片深沉的、化不开的冰冷。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在姜暖气愤的絮叨和温言担忧的目光中,慢慢地、慢慢地支起身子,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
“念念!你干什么!”姜暖惊呼。
苏念没理会,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病房的窗边。
VIp病房在高层,看不到花店那边的景象。但她仿佛能透过这重重雨幕,看到那个跪在风雨中的、可笑的身影。
她站了很久,久到姜暖都以为她是不是心软了。
然后,她伸出手,抓住了窗帘的拉绳。
“唰——”
一声轻响。
厚重的窗帘被彻底拉上,严丝合缝地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风雨和……那个人。
她转过身,背对着窗户,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极致的疲惫和冷漠。
她看向站在床边,眉头紧锁的温言,用着一种平静无波,却比窗外冰雨更刺骨的语气,轻轻地说道:
“看,”
“多么廉价的表演。”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恰好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空,映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和她眼中那一片死寂的荒原。
温言看着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知道,她不是不痛了,而是痛到了极致,已经麻木了。
陆延舟这一跪,跪掉的不是她的恨,而是她对他最后一点,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作为“陆延舟”这个人的,残存的感知。
从此,在她心里,陆延舟连一个值得恨的对手都不是了。
他只是一个……表演拙劣的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