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寨。
其坐落于苍茫山深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寨中约有百来号人,多是因战乱或贫苦流落至此的百姓。
他们平日靠在山间垦荒种地为生,偶尔会下山劫掠过往商队,但严守“只取钱财不伤性命”的规矩。
寨子中央设有聚义厅,是议事和聚集的场所。
厅后练武场是弟兄们日常操练之地,西侧几间屋子则是大当家与几位当家的住处。
寨子东面开辟了菜园和牲畜棚,西南角还有个小打铁铺。
季骁绕过聚义厅后头的练武场,径直往西侧一间僻静屋子走去。
那是大当家谢应危平日处理寨务的地方。
门虚掩着,季骁推门进去。
屋子里陈设简单却透出几分山寨头领的粗犷。
墙上挂着一张硬弓,一柄鬼头大刀倚在墙角,刀柄上的红绸已然有些褪色。
靠墙立着的博古架上没摆什么瓷器古玩,反倒放了几块奇形怪状的矿石,还有一坛未开封的老酒。
季骁一眼就瞧见谢应危正坐在临窗的大书案后头,拧着浓眉,盯着面前铺开的宣纸。
他今日穿了件深青色棉布劲装,深麦色肌肤泛着常年习武形成的健康光泽,一道浅疤横在左眉骨上。
衣襟松垮敞着,宽肩窄腰的身形在粗布短打下依然清晰可辨,每一寸肌理都蕴藏着猎豹般的爆发力。
他用根褐色布绳将头发高高束起,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额前,更衬得那张脸轮廓分明带着股野性的俊朗。
微深的肤色非但不显粗糙,反给他添了几分沉稳悍利的气质。
此刻他正捏着一支狼毫笔,架势不像在写字,倒像握着把匕首正对着宣纸上的墨迹运气。
季骁凑过去瞥了一眼,纸上墨迹斑驳,横撇竖捺歪歪扭扭挤作一团,实在称不上好看。
他心里嘀咕——
又来了。
谢应危幼年家贫,爹娘为了几两银子就把他卖给了人牙子。
他小小年纪就在外头摸爬滚打,后来在镖局当过几年趟子手,凭着敢打敢拼混出点名声,再后来机缘巧合上了飞云寨。
老寨主看他是个可造之材,收了他当徒弟,将一身武艺和这寨子都传给了他。
如今这身功夫在绿林里数一数二,偏生对着笔墨纸砚就犯难。
许是早年经历的缘故,谢应危对自己不识几个大字这事格外在意。
明明如今吃穿不愁,寨子里也没人敢笑话他,他却偏要跟这笔杆子较劲。
季骁实在想不通,舞刀弄棒的手非折腾这个做什么。
难道有文化能当饭吃?肌肉才是硬道理啊!
“大哥!”
季骁扬声唤道。
谢应危搁下笔转身。
他生着双狭长的眼,眼尾略略上挑,瞳仁是浓重的墨色,看人时总带着几分审视的锐利。
此刻因着练字不顺眉头微微拧着,更添几分桀骜。
“有屁快放。”
他声音低沉,随手将写废的纸揉成一团。
季骁咧嘴笑道:“给大哥寻了桩好事!”
谢应危挑眉等他下文,敞开的衣襟下胸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身形挺拔,宽肩窄腰,即便是随意站在那里也像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弟兄们刚截了顶喜轿,里头坐着个顶漂亮的美人,正好当咱飞云寨的压寨夫人,绝对漂亮啊,那是过目难忘的大美人儿,您去看看吧,肯定不后悔。”
季骁搓着手,对着老大挤眉弄眼。
谢应危眉头一拧只当他闲着在逗弄自己,没好气道:
“滚你娘的!少在这儿烦老子。”
季骁缩了缩脖子,心里直嘀咕:就这满嘴粗话的架势,还整天捧着书本装文化人?
“大哥您先别急,那新娘子真跟天仙似的,保准不后悔,我活这么多年头回见着这样的。喜轿都抬到寨门口了,您换身衣裳今晚就能拜堂!”
谢应危把砚台重重撂下,墨汁溅上他敞开的衣襟。
他抓起毛笔继续在纸上划拉,字迹依旧歪斜:
“寨规第三条写的什么?不劫掠妇女。你今日犯戒,自己去刑堂领十军棍。”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啊!”
季骁急得去扯他胳膊,也顾不得赔笑了。
“您都三十有一了还打光棍,我看您就是缺个知冷知热的人,才整天折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放屁!”
谢应危恼怒甩开他,耳根却有些发红。
“你才打光棍!再说我年纪哪里大了?”
季骁胡乱应着“不大不大”,手上使了狠劲拽人:
“横竖人都抢回来了,您就看一眼成不?要是看不上我立刻送下山!”
谢应危被他拽得踉跄,纠结的重点依然跑偏:
“你刚说我年纪大是什么意思?”
“口误!绝对是口误!大哥龙精虎猛正值壮年!快走吧,新娘子该等急了!”
季骁半推半搡地把人往外带。
谢应危嘴上骂骂咧咧,到底被季骁连拉带扯地拖出房门。
到了寨门口,谢应危被众人推搡到轿前,四周起哄声震得他耳根发烫。
他原想在书房练字,偏被季骁这混账搅和。
周围弟兄们的起哄声更让他额角发胀,强装的文人气度快要维持不住。
真是胡闹,成何体统?
正人君子可做不出抢亲这种事来。
见他迟迟不动,六麻子挤眉弄眼地想替他掀帘,被他烦躁地瞪回去。
“都滚远点!”
他强压着心头火气勉强维持着体面,伸手撩起轿帘一角,动作带着三分不耐。
日光斜照入轿内,恰好映亮轿中人的面容。
那人生着罕见粉白长发,用根红绳松松挽着。
浅色眼眸似春水融冰,眼尾天然带着抹薄红。
雪色肌肤衬着大红婚服,竟比庙里供奉的菩萨还要精致三分。
此刻正微微抬眸望来,长睫轻颤如蝶翼。
谢应危猛地撒手放下轿帘,粗粝掌心沁出薄汗。
季骁这混账确实没说谎,这般容貌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
谢应危盯着微微晃动的轿帘出神。
他确实想留下轿中人——
这念头强烈得让他自己都心惊。
可书里怎么说的?君子不夺人所好。
强留人家当压寨夫人,跟那些欺男霸女的恶徒有何区别?
他隔着衣料都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偏还要端着文人架子朝轿内作揖:
“姑娘莫怪,是在下,嗯……额,在下管教无方……这群莽汉惊扰姑娘,实在罪过。”
他正拧着眉头搜肠刮肚,试图从看过的杂书里找出句合适的话来。
六麻子却急吼吼凑过来:
“大当家!媒婆说这是要配阴婚的!咱抢了亲也算是行善积德,嫁给您正好啊!”
配阴婚?
谢应危心头一紧。
那样鲜活灵动的人竟要送去陪个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