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城感觉自己坠入了一片冰海。
前一刻还温暖着他四肢百骸的幸福感,在林渊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下,被瞬间抽干,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房间里的灯光,依旧明亮,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迅速蔓延的黑暗。
“渊渊,你……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求。
“楠楠她……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女孩。”
林渊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酒柜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喝水的动作很慢,平静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漠。
这份平静,像一盆冰水,浇灭了赵海城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知道,渊渊从不开玩笑。
可是他依然不愿意去相信苏楠楠会是这样的人,毕竟这可是与他相处了十年的青梅。
他们俩相知,相爱,这一路走下来坎坷并不少,可是眼看就要收获这份幸福的果实,结果自己最爱的弟弟,却告诉自己,这只是自己的幻觉。
林渊放下水杯,声音不起波澜。
“大哥是与不是你自己清楚,做弟弟的只能提醒你到这了。”
林渊叹息了一声,看着有点执迷不悟的大哥,不再说话。毕竟爱情是最扰人心智的事情,这也是他对这方面讳忌莫名的原因。
他可以追求友情,亲情,但是绝对不会去追求爱情,前两者他可以游刃有余的脱身。
后者吗!一旦陷入就容易让人形成执念,陷入疯魔,而他林渊唯一的执念只能是变强。
赵海城痛苦地闭上眼,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十年。
整整十年。
那些被父亲打压,被族人嘲笑,独自在黑暗中摸索的日子里,苏楠楠那温柔的笑容,是他唯一的光。
是支撑他没有倒下的精神支柱。
现在,渊渊却告诉他,那束光,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吞噬他而存在的。
这比赵家辉的背叛,比老祖宗的出手,更让他感到绝望。
“不……”他猛地睁开眼,双目赤红地盯着林渊,“我不信!除非……除非你拿出证据!”
他像个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迫切地需要一个证据,无论这个证据是证明渊渊错了,还是证明自己错得离谱。
他需要一个结果,来结束这场撕裂灵魂的煎熬。
林渊看着他近乎崩溃的模样,眼神里闪过一丝波澜。
“证据?其实很简单,大哥你自己就可以做到。”
林渊走到赵海城面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你的‘无间诡狱’,觉醒的根基是‘囚禁’。它不仅能囚禁诡异,也能囚禁概念。”
赵海城浑身一震。
“用你的诡狱,为你自己,打造一座临时的牢笼。”
林渊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清晰地钻入他的脑中,“将你的气运,你的‘未来’,暂时封存起来。”
“一个靠吸食你气运而活的人,当她的食物突然消失时,你觉得,她会是什么反应?”
赵海城脸色煞白,嘴唇剧烈地哆嗦着。
这个方法,简单,直接,却也残忍到了极点。
这是让他亲手去撕开那层美好的伪装,去直面可能存在最血淋淋的真相。
“我……”他想拒绝,可那个“不”字,却重如千钧,怎么也说不出口。
林渊收回手指,转身走回窗边,看向外面庄园的夜景。
“我愚蠢的哥哥啊,你自己决定吧!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不是被欺骗,而是明明有机会看清真相,却选择自欺欺人。”
他不再多说,给了赵海城足够的时间与空间,去消化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赵海城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赵海城那剧烈颤抖的身体,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的痛苦与挣扎,已经被一种冰冷,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所取代。
他慢慢抬起自己的手,掌心之中,那股属于“无间诡狱”的幽暗之力,缓缓浮现。
他看着那股力量,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渊渊,如果……如果结果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林渊没有回头。
“那不是更好吗,如了你的愿,我也能收获一个温柔的嫂子。”
……
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当福伯推着餐车走进餐厅时,看到的是两个坐在餐桌旁,沉默不语的身影。
如今赵家七兄妹已经相继被赵海城分了出去,除了一个人躲在房间,不肯面对现实,不肯面对他们两兄弟的唐心以外,整个赵家别墅完全就成了他们两兄弟的私人空间。
赵海城眼窝深陷,脸色苍白,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阴沉气息。
林渊则一如既往地平静,仿佛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福伯心中一凛,不敢多问,恭敬地将早餐布置好,便悄然退下。
“渊渊,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
赵海城拿起一片吐司,却没有任何胃口,只是机械地捏着。
在施展诡狱之力的那一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与他生命紧密相连,玄之又玄的东西,被抽离了出去,封存在了一个无法被感知的维度。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心慌与空虚,仿佛对前路的一切,都失去了方向。
“嗯。”林渊应了一声,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感觉如何?”
“很不好。”赵海城苦笑,“像个瞎子,突然被扔进了陌生的森林。”
“习惯就好。”林渊放下杯子,“很快,你就会发现,当‘运气’这种东西不再左右你时,你的头脑,会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就在这时,赵海棠蹦蹦跳跳地跑进了餐厅。
“大哥,林渊哥,早上好呀!”
她像只欢快的百灵鸟,给这沉闷的餐厅,带来了一丝活力。
可当她看到赵海城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时,脸上的笑容不由一僵。
“大哥,你……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赵海城没有理她,只是将手中的吐司,捏成了碎末。
林渊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你大哥为了赵家的未来,殚精竭虑,一夜没睡。”
赵海棠眨了眨眼,立刻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跑到赵海城身边,轻轻为他揉着肩膀。
“大哥,你才刚当上家主,别太累了。你要是累垮了,我们可怎么办呀?”
她的话,贴心又温暖。
可在赵海城听来,却只觉得无比的虚伪与刺耳。
他挥了挥手甩开了赵海棠,冷冷地站起身。
“我出去一趟。”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厅。
赵海棠被甩开手,愣在原地,脸上写满了委屈和不解。她求助似的看向林渊。
林渊却像是没看到一般,慢条斯理地继续吃着自己的早餐。
庄园门口。
一辆精致的粉色悬浮车,早已等候在那里。
车门打开,苏楠楠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连衣裙,款款走出。今天的她,化了淡妆,更显得清丽脱俗,宛若晨曦中的仙子。
“海城哥。”
看到赵海城走来,她立刻迎了上去,脸上带着一如既往能融化冰雪的温柔笑容。
她自然地伸出手,想去挽赵海城的手臂。
赵海城脚步一顿,身体下意识地向旁边侧了半分,避开了她的触碰。
苏楠楠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瞬间的凝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与疑惑。
“海城哥,你怎么了?”她放下手,关切地问道,“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
赵海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强迫自己直视着那张他迷恋了十年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可是没有。
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充满了真诚的担忧。她的关心,依旧那么恰到好处,让人如沐春风。
难道……真的是渊渊搞错了?
这个念头一起,赵海城那颗悬了一夜的心,不由自主地松动了一下。
“我们走吧,不是说好今天去中心区的镜湖散心吗?”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好呀。”
苏楠楠的脸上,重新绽放出完美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尴尬,从未发生过。
她再次挽住了赵海城的手臂,这一次,赵海城没有再躲。
只是,当她的手触碰到自己时,那份熟悉,他心安的温暖感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冰凉。
两人坐上悬浮车,向着上中心区飞去。
车内,苏楠楠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学院里的趣事,努力地调节着气氛。
赵海城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的全部心神,都用来感受着自己身体与精神的变化。
很奇怪。
没有了气运的加持,他非但没有感觉诸事不顺,反而头脑变得异常清晰。
苏楠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在他眼中,都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可以清晰地拆解、分析。
他发现,她所有的反应,都太标准了。
标准得像一本教科书,在他表现出疲惫时,给予关心;
在他沉默时,主动寻找话题;
在他情绪低落时,努力地逗他开心。
完美得……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悬浮车很快抵达了“镜湖”。
这里是上城区一处着名的风景区,湖面澄澈如镜,风景优美。
两人并肩走在湖边的栈道上。
“海城哥,你看,那边的连理枝又开花了,我们过去看看吧!”苏楠楠指着远处一棵造型奇特的树,兴奋地说道。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发出一声惊呼,身体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
以往,每当发生这种事,赵海城都会在第一时间,条件反射般地将她扶住。
可今天,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冷眼旁观。
苏楠楠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慌。
她身体的平衡能力极好,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却在最后一刻,用一个极为狼狈的姿势,勉强稳住了身形。
她站稳后,没有像往常一样撒娇抱怨,而是猛地回过头,死死地盯着赵海城。
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再也没有了平日的温柔与清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甚至带着一丝……贪婪的探究。
像一个饥饿的猎人,在困惑为什么自己那头圈养了多年的肥羊,突然之间,变得无法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