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如同无形的镰刀,在希腊联军的营地里肆意收割着生命。曾经充满筑营喧嚣的海滩,如今被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哭泣和焚化尸体的浓烟所笼罩。士气低迷,恐慌蔓延,连最英勇的战士也难免在病痛的折磨与对神罚的恐惧中颤抖。阿伽门农的帅帐内,气氛比营地的空气更加凝重。
所有重要的首领都被召集于此,包括脸色阴沉的阿喀琉斯。他本就因伊菲革涅亚事件对阿伽门农心存芥蒂,此刻看着联军因莫名的瘟疫而损兵折将,更是对统帅的决策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阿伽门农环视帐内,目光最终落在预言家卡尔卡斯身上,声音因焦虑和疲惫而沙哑:“卡尔卡斯!你既已指出这是阿波罗的怒火,那么必然也知道平息之法!告诉我,我们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这位远射之神收回他的毒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卡尔卡斯身上。这位年迈的预言家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他先是看了一眼面色不豫的阿喀琉斯,又望向焦灼的阿伽门农,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说出的话需要莫大的勇气。
“伟大的阿伽门农,联军统帅啊,”卡尔卡斯的声音低沉而清晰,“阿波罗的怒火,源于我们对他神职人员的冒犯。他的祭司,克律塞斯的女儿,那位美丽的克律塞伊斯,如今正作为战利品,被囚禁在我们的营地之中。”
帐内一阵轻微的骚动。克律塞伊斯是之前扫荡特洛伊周边城镇时俘获的,因其美貌与身份,被作为最珍贵的战利品献给了最高统帅阿伽门农。
卡尔卡斯继续说道:“她的父亲,阿波罗的忠仆克律塞斯,曾带着巨大的赎金和象征阿波罗神圣地位的黄金权杖来到营地,恳求我们释放他的女儿。然而……”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阿伽门农拒绝了他,并粗暴地赶走了那位老祭司。
“因此,”卡尔卡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定,“要平息阿波罗的怒火,只有一个方法——我们必须无偿地、恭敬地将那位目光炯炯的女神(指克律塞伊斯)归还给她的父亲,并向阿波罗献上丰厚的百牲祭,恳求他的宽恕。”
此言一出,阿伽门农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要他放弃自己最珍贵、最能彰显他权威的战利品?这无异于当众打他的脸!尤其是在全军遭遇困境,他统帅威信受到质疑的此刻!
一股混合着愤怒、不甘与对权柄受损的恐惧,冲上了阿伽门农的头脑。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凶狠地瞪向卡尔卡斯,仿佛要将这带来坏消息的预言家生吞活剥。
“卡尔卡斯!”阿伽门农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低吼,“你这个命运的报丧者!你从未对我说过一句吉利话!现在,你又来让我放弃应得的荣誉和战利品?你可知道,那女子深得我心,我视她胜过我的合法妻子克吕泰涅斯特拉!”
他环顾帐内其他英雄,试图寻找支持,但看到的多是沉默或隐含赞同卡尔卡斯的目光。这让他更加恼怒,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泉浇入沸腾的油锅:
“阿特柔斯之子(指阿伽门农),”
是阿喀琉斯。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帐内投下压迫性的阴影。他直视着阿伽门农,眼神锐利如鹰。
“我们都渴望返回家乡,这毋庸置疑。但如今,瘟疫肆虐,将士们成片倒下,若连性命都不保,又何谈荣誉与战利品?”阿喀琉斯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着每个人的心扉,“既然卡尔卡斯,我们尊重的先知,已指明了道路,那么,就释放那女子吧!为了阿凯亚人(希腊人)的生命,我们必须平息神怒。”
他的话语合情合理,更是道出了大多数将领和士兵的心声。帐内响起一片低低的附和声。
阿伽门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阿喀琉斯的发言,在他听来,不仅是赞同卡尔卡斯,更是对他权威的公然挑战和羞辱!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感觉自己的统帅地位正在动摇。
愤怒彻底冲垮了理智。阿伽门农猛地转向阿喀琉斯,眼中燃烧着嫉恨与蛮横的火焰:
“珀琉斯之子(指阿喀琉斯)!你这善于诡辩的家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当然乐于让我放弃战利品,好让你自己保有全部所得,高高在上!不错,我可以释放克律塞伊斯,为了军队,为了平息神怒——但是!”
他话锋一转,伸手指向阿喀琉斯,声音变得尖刻而冷酷:
“既然我放弃了我应得的战利品,那么,就必须有另一份等值的荣誉来补偿我!否则,我阿伽门农,联军的统帅,威严何在?!”
他目光扫过帐内,最终,如同毒蛇般锁定在阿喀琉斯身上,说出了那句足以引发滔天巨浪的话:
“你,或是奥德修斯,或是其他任何人,必须立刻交出一份战利品给我!就从你,阿喀琉斯开始!把你的战利品,那个布里塞伊斯城的女俘,交给我!以此弥补我的损失!”
死寂。
帅帐内陷入了绝对的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所有人都被阿伽门农这蛮横无理、近乎抢劫的要求惊呆了。这不仅仅是索要一件战利品,这是对希腊最伟大英雄的公然羞辱!是对其荣誉最彻底的践踏!
阿喀琉斯愣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阿伽门农那因贪婪和保全颜面而扭曲的脸,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怒火,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胸中积聚、奔涌!他握住剑柄的手指,因极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发出咯咯的声响。
灰色的眼眸中,原本的锐利化为了毁灭的风暴。他死死盯着阿伽门农,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
“无耻!穿着盔甲的卑鄙之徒!你的心被贪婪吞噬了吗?我们在此浴血奋战,分担风险,而你,却想坐享其成,甚至抢夺他人用勇气换来的荣誉?!”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好!很好!阿伽门农!你可以拿走你想要的!你可以抢走我的布里塞伊斯!”
阿喀琉斯猛地向前一步,磅礴的气势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但是,你给我听清楚了!”他的声音如同雷霆,在帅帐中炸响,“我以我的权杖发誓——这权杖由奥林匹斯山采伐,一旦离枝,永不再发叶萌芽——就像它一样,从今日起,我阿喀琉斯,将绝不再为你阿伽门农而战!”
“当赫克托耳像砍瓜切菜一样屠杀希腊人,当你像狗一样匍匐在地哀求我时,你才会明白,你今日失去了怎样一位战士!届时,你将悔恨交加,却为时已晚!”
说完这石破天惊的誓言,阿喀琉斯不再看阿伽门农一眼,猛地将手中的权杖掷于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他转身,披风扬起决绝的弧度,大步流星地冲出帅帐,返回自己的营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