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丹宗,祖师祠堂。
香火寥落,只有三炷劣质的安神香在祖师牌位前苟延残喘地散发着青烟,再也无法重现往日鼎盛时百香齐燃、烟气如龙的景象。列祖列宗的牌位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默矗立,仿佛一双双无形眼睛,注视着跪在蒲团上,背影佝偻如老农的当代宗主。
烈阳真人已经在这里跪了整整一夜。
他没有运转灵力抵御寒意,任由那深入骨髓的冰冷与心中的绝望交织。他抬头望着最高处那尊开创玄丹宗基业的祖师雕像,雕像面容模糊,却仿佛带着一丝亘古的叹息。千年的风霜,无数的辉煌与挣扎,难道就要在自己手中,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画上句号吗?
他想起了师父将宗主之位传给他时的殷切期望,想起了自己曾发下的振兴宗门的宏愿,想起了丹炉中升腾的火焰和弟子们炼丹成功时的欢呼……一切历历在目,却又遥远得如同隔世。
“列祖列宗……不肖子孙烈阳……无能啊!”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干涸的眼角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有无尽的酸楚和悔恨。悔不该当初意气用事,组建什么北地联盟,与那李英俊正面抗衡;恨自己空有修为,却不懂那无形资本的可怕力量,将宗门带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天色将明未明,最黑暗的时刻。
大殿外传来了脚步声,很轻,却如同重锤敲击在烈阳真人心上。是王朗,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祠堂门外,如同一个等待收割的幽灵。
烈阳真人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灵宝阁的人今天就会上门,宗门库房最后的几块灵石,连启动护宗大阵做最后象征性抵抗都做不到了。要么,在抵抗中被轻易碾碎,祖师基业被拍卖瓜分,弟子流离失所;要么,放下那毫无意义的骄傲,保留一丝火种,哪怕这火种需要依附于仇敌,需要改头换面。
他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冰冷的地面,仿佛能感受到历代祖师在此留下的痕迹。最终,他猛地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祖师牌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然后,他挣扎着站起身,因为跪得太久,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稳住身形,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虽然陈旧却代表宗主身份的袍服,尽管袍子上已经沾染了灰尘和泪渍。他努力挺直那早已被现实压弯的脊梁,一步步,沉重地走向祠堂门口。
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熹微的晨光刺得他眼睛生疼。王朗就站在光晕里,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准的、令人厌恶的笑容,手中托着那份早已拟好的、散发着冰冷灵光契约玉简。
“烈阳宗主,可是考虑清楚了?”王朗的声音平淡无波。
烈阳真人没有看他,目光越过他,看向远处笼罩在晨雾中的、曾经属于玄丹宗的灵山秀水,那里,很快就要换上“天庭”的旗帜了。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绝望气息的空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石摩擦:
“笔。”
王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将一支由千年寒玉制成、笔尖凝聚着灵光的契约之笔,连同那枚玉简,一同递了过去。
烈阳真人接过笔,那笔冰冷刺骨,重若千钧。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他再次看了一眼祖祠的方向,然后猛地收回目光,将神识沉入玉简。
一条条苛刻的条款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神魂:玄丹宗解散,并入天庭丹鼎司,成立玄丹堂;所有丹方、秘法、工艺,无条件上交并接受“标准化”改造;宗门资产全部估价并入天庭体系;弟子去留由天庭统一安排;他本人,担任有名无实的“名誉堂主”……
每看清一条,他心中的屈辱和痛苦就加深一分。这简直是将玄丹宗的骨血一点点剥离,再打上“天庭”的烙印!
他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几次想要将笔掷出,将那玉简砸个粉碎。
但,当他眼角余光瞥见远处几个探头探脑、面带菜色、眼中带着最后一丝期盼的门人弟子时,那最后的冲动,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宗门破灭、弟子离散、祖师蒙尘的凄惨景象……
良久,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灰败。他不再犹豫,运转起体内最后一丝微薄的灵力,凝聚于笔尖,在那玉简末尾,代表着宗主权限和神魂烙印的位置,狠狠地、带着无尽屈辱与不甘地,划下了自己的名字——烈阳子!
就在名字烙印完成的瞬间,玉简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契约成立!一股无形的力量扫过整个玄丹宗,护宗大阵发出最后一声微弱的哀鸣,彻底沉寂下去。象征着玄丹宗独立地位的宗门气运,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轰然溃散,转而一丝微弱的、金色的气运开始从虚空垂下,与那远在云川的庞然大物连接在一起。
“噗——”
烈阳真人再也支撑不住,一口心头精血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手中的玉简。他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仿佛瞬间苍老了百年。那支寒玉笔从他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王朗面无表情地上前,捡起那枚沾染了血迹的玉简,仔细检查了一下烙印,确认无误后,收入袖中。他看也没看摇摇欲坠的烈阳真人,只是对着身后挥了挥手。
早已等候在远处的、穿着“天庭”服饰的人员立刻涌入,开始有条不紊地接管宗门各处要害,清点资产,安抚(或者说控制)弟子。
烈阳真人被两名原本的宗门长老搀扶着,他看着那些陌生的身影在自己的宗门内穿梭,看着祖祠的香火被更换成带有“天庭”标识的灵香,看着宗门旗帜被降下,一面崭新的、绣着星辰与混沌漩涡图案的“天庭”旗帜在晨风中缓缓升起……
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玄丹宗,这个传承千年、曾以独门丹药享誉北地的宗门,在这一天,宣告成为历史。它没有亡于仇杀,没有毁于天灾,而是被一场不见硝烟、却更加残酷的商业战争,碾成了齑粉,最终化为了“天庭”商业帝国版图上,一块不起眼的、被打上“已收购”标签的拼图。
它的倒下,如同一颗沉重的石子,在东夏修真界这片已然波涛汹涌的湖面上,激起了更为巨大的涟漪。所有还在观望、还在犹豫、还在试图抵抗的势力,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来自云川的、名为“资本”的力量,是何等的冷酷与不可抗拒。
顺之者,未必昌。逆之者,必亡!
时代的尘埃,落在玄丹宗头上,便是一座山的重量。而这,仅仅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