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贵妃终究还是病倒了。丧子之痛、连日来的悲愤交加,再加上不思饮食,彻底压垮了她身体的最后防线。她的容颜迅速枯萎,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公主殿内,墨倾倾听闻夏贵妃昏厥的消息,顿时心神不宁。
夏贵妃此刻对她恨意深重,此时贸然前去,只怕会遭冷眼与斥责。但那毕竟是她的母妃,是六皇兄生前最敬爱的母亲。于情于理,她都难以坐视不管。
正当她犹豫之际,鸾薇却主动找上门来。
她面带忧色与疲惫,向墨倾倾盈盈一拜,语气恳切:“七公主,娘娘病势沉重,口中时常念着六殿下,醒来时又时常落泪,不肯好好用药。奴婢们实在没办法,才想着……或许公主殿下前去,能宽慰娘娘一二?再者,陛下前日才吩咐公主要好生休养,本不该来扰您清净,可娘娘她……”
墨倾倾本就有所意动,闻言立即点头:“我知道了。母妃病重,我岂能安坐?你先回去好生照料,我稍作收拾便过去。”
鸾薇眼底掠过一丝感激:“公主殿下仁孝,奴婢代娘娘谢过公主。”
她再次行礼,随即匆匆赶回。
墨倾倾简单整理一番,便带着琴雪赶往夏贵妃宫中。
宫内药气弥漫,气氛压抑。见到墨倾倾到来,宫人神色各异,却皆恭敬行礼。
她快步走进寝殿,来到床边查看。夏贵妃仍在昏睡,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眉头紧锁,纵在梦中亦不得安宁。
墨倾倾看得心中一痛,挥手屏退左右,只留鸾薇在一旁帮忙。
她亲自用温水为夏贵妃擦拭额头与手心,又小心喂了些清水。她记得医书所载退热安神的穴位,征得太医同意后,便以纤细银针极为谨慎地为夏贵妃施针,望能疏通经络,恢复些许气血。
她动作轻柔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赎罪的虔诚。鸾薇在一旁静默地看着,目光落在那几枚细小的银针上,眼神幽深难辨。
接连两日不眠不休的悉心照料,几乎耗尽了墨倾倾方才恢复的些许元气。她衣不解带地守在榻前,喂药、擦身、施针,事事亲力亲为,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又清减了一圈。
或许是她的照料起了效用,又或是太医的方子终于生效,第二日傍晚,夏贵妃缓缓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坐在榻边正为她掖被角、面带倦色却难掩关切的墨倾倾。
这一刹那,夏贵妃眼神涣散,甚至流露出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与柔软。但她很快清醒过来,想起眼前之人是谁,想起丧子之痛,猛地闭上眼转过头去,不愿看她,声音微颤道:“谁让你来的……出去……”
墨倾倾鼻尖一酸,却强自忍住,低声道:“母妃,您醒了就好。药还在温着,儿臣这就去端来。”
她不敢多言,生怕再刺激到她,默默起身去外间端药。
待她离开,鸾薇立即上前,关切询问夏贵妃感觉如何,并体贴地喂她喝了点水。借着俯身擦拭水渍的间隙,鸾薇袖中滑出一根极细银针,迅疾如电地在夏贵妃露在被子外的手背和腕部几处不明显的位置轻刺数下。动作极为隐蔽,昏沉虚弱的夏贵妃毫无所觉,只以为是衣袖摩擦或蚊虫叮咬带来的微痛。
鸾薇面色如常地继续伺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翌日清晨,夏贵妃宫中却悄然涌动起一阵暗流。几个宫女在廊下低声私语,声音不大不小,恰能让偶尔经过的宫人听见,最终自然也传入了在内殿休养的夏贵妃耳中。
“听说了吗?娘娘手上那些青紫的针眼……”
“嘘!小声些!可不是吗,看着真吓人……说是前两日七公主伺候时给扎出来的……”
“真的假的?公主怎会……”
“谁晓得呢?许是……心里积着怨吧?毕竟娘娘先前那样待她……”
“唉,六殿下才去,这又是何苦……”
这些低语如阴冷细雨,悄无声息地渗入夏贵妃心底。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背与手腕,果然发现了几处细微的青紫针眼!
恰在此时,一位老嬷嬷端着一碗粥走进来,笑道:“娘娘,您昏睡的这两日,七公主不眠不休地守着您,亲自喂药擦身,极为细心,老奴瞧着都心疼……”
夏贵妃听得心烦,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得知夏贵妃苏醒,皇帝前来探望。
见面宽慰道:“承泽走了,朕知你心痛。但倾倾也是你的女儿,她如今懂事了许多,日后亦是你的依靠,你要善待她才是……”
皇帝的话或多或少影响了她,让她心底也重新思量,是否对自己女儿太过苛刻。
可当她望着手上青紫的针眼,回想宫女的议论,再品及皇帝那句“善待她”,竟显得如此讽刺!
原来那所谓的“悉心照料”,不过是在演戏?墨倾倾是在报复自己以往的苛待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无法抑制地涌起:她害死了承泽还不够,还要来折磨自己这个母亲吗?
夏贵妃的心彻底凉透。那一点点因墨倾倾连日辛苦照料而生出的微弱暖意与迟疑,顷刻被冰冷的恨意与绝望吞没。她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却不再是纯粹的悲伤,而是掺入了遭背叛的彻骨寒凉。
而这一切,墨倾倾全然不知。她因连日劳累,在夏贵妃情况稳定后,被皇帝强令回宫休息。她只以为母妃病情好转,自己总算略尽心力,心中稍安,沉沉睡去,完全不知一口更黑更沉的锅,已再次牢牢扣在了她的背上。
忠义宫内。
独孤云澈正心绪不宁地看着书。他本想借此平复心绪,却毫无用处。
一个时辰前,暗卫来报,墨倾倾在照顾夏贵妃时遭人做了手脚,恰被隐在暗处的暗卫目睹。
独孤云澈始终觉得此事蹊跷,方才派人监视。他不信夏贵妃的侍女会安什么好心——宫里的龌龊手段他见得多了。果然不出所料,这就是一个设好的圈套,专等墨倾倾踏入。
而那个傻姑娘还浑然不觉。他能想象墨倾倾得知真相后的委屈与无助,更预见到这盆脏水将让她与夏贵妃的关系雪上加霜,从此母女情断。
这一招,何其狠毒,简直杀人诛心。
可他竟无法向她明言!
毕竟消息来源本身就有问题。监视后宫贵妃寝殿,这是何等大罪?若不实话实说,墨倾倾未必肯信;若如实相告,又势必引起她的猜疑。
这该如何是好?一时让他陷入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