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倾倾回去后,心情依然沉重。她知道独孤云澈这次受到的打击不小。
见他如此,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甚至一度不想去南梁了,只想留在他身边,陪他度过这段最难熬的时光。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更决绝的风暴,还在后头。
腊月之后,天气一日寒过一日。某个午后,寒意萧瑟,北临皇帝墨千擎竟亲临仁义宫。
他屏退左右,看着仍只能勉强起身行礼的独孤云澈,语气是罕见的“温和”。
“云澈,你父皇此举,实在令人心寒。连聘礼都要如此克扣,朕都替你感到不值。”
独孤云澈心下了然——这位精明的皇帝绝不会无故前来,一听这话头,便知他又在盘算什么。
他微微含笑:“多谢陛下关怀。西祁近年财用拮据,父皇或有难处,还请陛下体谅。”
墨千擎长叹一声,俨然一位慈蔼长辈:“你这孩子,到这时候还替他说话。西祁既对你毫无父子之情,你又何必执着于那点微薄的血缘?不如归顺我北临,朕可赐你国姓‘墨’,从此视你如己出。他日封王拜相,岂不远胜在西祁受这等委屈?”
“赐姓”二字如惊雷炸响在独孤云澈心头。改姓?归顺?这无异于将他身为西祁皇子的最后一丝尊严剥下,踩入尘土!他虽恨他父皇,但背弃母国、改易他姓,是刻在骨血里的耻辱,万万不能!
他强压下翻涌的怒火与屈辱,再抬眼时,脸上只剩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惶恐:“陛下隆恩,云澈感激不尽!只是……生父虽不慈,血脉终究难断。若就此改换门庭,只怕天下人将讥我不忠不孝,届时,也会连累陛下的清名。”
他话音一转,眼底掠过一丝野心的光,压低声音:“陛下若真怜我,云澈斗胆,恳请陛下助我一臂之力。待他日重返西祁,必全力争夺那至尊之位!届时,西祁愿为北临效犬马之劳,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墨千擎眼中精光一闪,心中冷笑:果然是只养不熟的狼崽,都这番田地了,还野心不小。面上却露出赞许之色,亲手扶起他:“好!有志气!朕果然未看错人。此事……朕记下了。若有机会,自会助你。”
他口中应得爽快,心里却无半分兑现之意。不过一张空头许诺,且看这枚棋子回去能搅动多少风云,北临坐收渔利便是。
“谢陛下。”独孤云澈叩首,每一个动作都浸满无声的屈辱。
皇帝离去后,独孤云澈独自立于殿中,身体因愤怒而微微发颤。
墨千擎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比彦如意的辱骂更伤他百倍。那是一种居高临下、将他视若可随意拿捏之物的羞辱。连带着,他对整个北临、对“墨”这个姓氏,都涌起一股迁怒的恨意。而墨倾倾,无疑成了这恨意最直接、最鲜明的靶子。
两日后,墨倾倾终究放心不下,又寻机来到仁义宫外。听闻她父皇曾来过,所以心中惴惴,不知独孤云澈又承受了多少压力。
这一次来仁义宫,月泽未加阻拦,所以直接入内。
进屋时,就见独孤云澈凭窗而立,背影比前些时更消瘦了些,想来这些日子并未好好用饭。墨倾倾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听到脚步声,独孤云澈并未回头,声音冷得像冰:“七公主大驾光临,又有何指教?是来看我这个连聘礼都需人施舍的质子,如今又添了什么新笑话么?”
墨倾倾脚步一滞,心像被针扎过:“我只是来看看你,没有取笑的意思。”
“看我?”独孤云澈终于转过身,讥诮的目光扫过她,“看我如何狼狈,如何被你们北临上下怜悯施舍?你父皇都觉得我可怜到骨子里,甚至要我改姓——简直欺人太甚。墨倾倾,收起你那套假仁假义。你既已择了高枝,何必再来我这低贱之人面前?平白玷污了你的鞋。”
他的话如刀,一刀一刀凌迟着她的心。墨倾倾脸色苍白,诧然道:“我父皇竟要你改姓?这太荒谬了……他真是糊涂了!”
“墨倾倾,不必再演。你们姓墨的,皆是一般背信弃义之人。”他步步逼近,眼神却冷得让人心惊,“你先弃我而去,接着你的好父皇便以改姓辱我?墨倾倾,你们墨家的‘恩惠’,我独孤云澈消受不起!请你从此,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现在就给我滚。”
墨倾倾被他这番话气得直掉眼泪,满心委屈,冲他嚷道:“你冲我发脾气算什么本事?我自问从未对不起你,你何必用这么恶毒的话来伤我!”
“从未对不起我?你将我的心搅得天翻地覆,然后轻飘飘一脚踹开——原来你比你父皇更懂得如何伤人,你真不愧是他的好女儿。”
独孤云澈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气得几乎发疯。
墨倾倾看着他气的双眼发红,似乎被仇恨彻底吞噬,此刻说什么都无用了。
她眼眶一热,万语千言哽在喉间,无论她做什么、关心与否,在他眼中都成了虚伪与羞辱。
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她才冷声道:“既然你执意要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我会将对你的情谊彻底斩断,只当从不认识。日后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我不会再同你讲话——就当你在我心里,已经死了。”
这一连串决绝的话说出口后,气得独孤云澈当场吐出一大口鲜血,随即昏死过去。
墨倾倾见他倒地,吓得心跳几乎停止,慌忙扑过去,拼命为他渡气和按压,好不容易才让他的心跳恢复正常。
他缓缓醒来,面如死灰,一动不动。看着墨倾倾焦急的模样,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墨倾倾……你的心,果然不够硬。”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说这种话?是不是非要死了才甘心!”墨倾倾边哭边说。
她慢慢将他扶到床上,仔细盖好被子,随后转身离去。
或许是因为情绪已宣泄殆尽,两人分别时,谁也没有再说一句狠话。
自那以后,墨倾倾再未踏足仁义宫。她将自己关在宫中,静静准备前往南梁的一应事宜,心仿佛也随之沉寂。
直到陈怡安抵达北临的消息传来。
听到这个消息后,墨倾倾独自立于窗前,望向仁义宫的方向。她知道,这一走,或许此生再不相见。那些懵懂的情愫、无奈的抉择、彼此的伤害,终将随风散去。
难道两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到此为止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