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吉普车的引擎如同垂死老牛的喘息,在空旷寂寥的边境公路上嘶吼。车灯是两柄昏黄黯淡的剑,勉强劈开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疏星在云层缝隙间冷漠地闪烁。
车厢内弥漫着血腥、尘土、机油和刀疤脸身上那股混合着汗味与硝烟的气息。林晚蜷缩在副驾驶座上,右腿和左肋的疼痛在药物的作用下变成了持续不断的、沉闷的钝痛,但随着肾上腺素褪去,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一波波侵袭着她的意识。她紧紧抓着胸前的安全带,指甲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瞟向驾驶座上那个沉默的男人。
他的侧脸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冷硬,那道狰狞的刀疤像一条匍匐的蜈蚣,从眉骨蜿蜒至下颌。他开车很稳,即使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也保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稳,只有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显示出他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毫无波澜。
旅店那场短暂、血腥的冲突,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刀疤脸展现出的那种高效、残忍的搏杀技巧,绝非普通亡命之徒所能拥有。他处理现场、清除痕迹的熟练,更让林晚心底的疑团越来越大。
他到底是谁?阿婆又是什么人?他们背后,是一个怎样的网络?仅仅是为了对付那个诈骗兼器官贩卖的园区吗?还是……有更庞大的目标?
吉普车拐下主路,驶入一条更加隐蔽、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土石路。颠簸变得更加剧烈,林晚不得不咬紧牙关对抗着身体的疼痛。
“我们……要去哪里?”她终于忍不住,声音沙哑地打破了车厢内长久的沉默。
刀疤脸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依旧紧盯着前方黑暗的路径。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林晚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被引擎声掩盖得有些模糊:
“一个临时落脚点。”
“安全吗?”林晚追问,旅店的遭遇让她对“安全”这个词充满了不信任。
“比旅店安全。”刀疤脸的回答依旧简洁。
又是一阵沉默。吉普车在黑暗中艰难前行,仿佛行驶在世界尽头。
“那些人……”林晚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是园区派来的?还是……别的什么人?”
刀疤脸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不确定。”他答道,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可能是园区灭口的尾巴,也可能是……‘信天翁’放出来的鬣狗。”
信天翁?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一个新的,陌生的,却带着不祥意味的名词!
“信天翁……是什么?”她下意识地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刀疤脸侧过头,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警告,似乎还有一丝……怜悯?
“一个名字。”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黑暗,“一个你最好不要知道的名字。”
他的拒绝反而像是在林晚心中投下了一块更大的巨石。信天翁……听起来像是一个代号,一个组织的代号?是比那个园区更可怕的存在?还是……与园区敌对的势力?
无数猜测在她脑中疯狂滋生。她想起园区里那些严密的守卫,想起红门后那系统化的“处理”流程,想起吴经理的死和内务处的清洗……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更加庞大、盘根错节的黑暗网络。那个园区,可能只是这个网络暴露在外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
而“信天翁”,或许是这个网络的核心?或者是另一个与之抗衡的庞然大物?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她卷入的漩涡,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深邃、更加危险。
吉普车终于在一片黑黢黢的山坳前停了下来。前方隐约可见一栋低矮的、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的石头房子轮廓,没有灯光,死寂得像一座坟墓。
“到了。”刀疤脸熄了火,拔下钥匙。引擎的嘶吼停止,整个世界瞬间被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包裹,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
他率先下车,绕到副驾驶这边,拉开车门。
“能自己走吗?”他问。
林晚尝试着移动右腿,钻心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刀疤脸没再说什么,再次将她打横抱起。他的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但足够稳。林晚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贲张和胸膛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
他抱着她,走向那栋石头房子。门口没有锁,只有一根粗糙的木棍别着。他用脚踢开木棍,推门而入。
房子里比外面更加黑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灰尘和霉菌的味道,但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太多野兽栖息过的腥臊气。
刀疤脸将林晚放在一个靠着墙壁、铺着干燥茅草的木板上。他摸索着,从角落里找出一个落满灰尘的马灯,熟练地点燃。
昏黄的光晕扩散开来,勉强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房子内部空空荡荡,除了林晚身下的“床”,就只有一张歪腿的木桌和几个充当凳子的树墩。墙壁是粗糙的石头垒砌,挂着几张破烂的、看不出用途的兽皮。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被遗弃了许久的猎户小屋。
刀疤脸将马灯放在桌子上,又从随身的一个帆布包里拿出水壶和剩下的压缩饼干递给林晚。
“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情况。”他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你要走?”林晚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在这个完全陌生、漆黑一片的荒山野岭,独自待在这个石头房子里,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她。
刀疤脸看着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恐,沉默了一下,道:“很快回来。锁好门。”
他说完,转身就走出了石头房子,并将那根木棍重新别上。
“咔哒。”轻微的声响之后,外面只剩下风声。
林晚蜷缩在茅草铺上,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马灯昏黄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身体的疼痛,精神的疲惫,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对“信天翁”这个名词的种种猜测,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她的神经。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手腕上那圈被血泥浸透的红绳。
弟弟,我好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但也好像,离死亡越来越近了。
“信天翁”……
她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试图从中品出一丝线索。
就在这时,她身下的茅草似乎被她无意识的动作蹭开了一些,露出了下面粗糙的木板。木板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林晚心中一动,强忍着疼痛,挪开身体,用手拂开更多的茅草。
昏黄的灯光下,她看到木板上用某种尖锐器物,深深地刻着几个歪歪扭扭、却带着一股绝望力道的字母:
S.o.S → ALbAtRoSS
S.o.S!国际求救信号!
而箭头指向的,正是——ALbAtRoSS!
信天翁!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这个被遗弃的猎户小屋,这个刀疤脸选择的“临时落脚点”……曾经有人在这里刻下了指向“信天翁”的求救信息!
这个人是谁?他还活着吗?他和刀疤脸……又是什么关系?
“信天翁”,它代表的,究竟是绝望中的一线生机,还是……另一个更加万劫不复的深渊?
林晚坐在冰冷的茅草上,看着木板上那行触目惊心的刻痕,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仿佛听到,命运的齿轮,在黑暗中,发出了更加沉重、更加令人不安的咔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