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成了唯一的庇护，也是无尽的折磨。刀疤脸抱着林晚，在崎岖陡峭的山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逃。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步踏出，都带着压抑不住的、从胸腔深处挤出的闷哼。林晚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怀抱的滚烫和手臂无法抑制的颤抖，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不断滴落在她的手臂和脖颈上——是他的血。
他伤得很重。比看上去更重。
身后的石屋早已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里，连同那场短暂的、血腥的伏击。但危险的气息并未散去，反而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那个名为“信天翁”的阴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无处不在。
林晚不敢出声，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加重他的负担，或者引来可能的追兵。她只能紧紧抓着他胸前早已被鲜血浸透、变得硬挺的衣襟，将脸埋在他滚烫的颈窝，感受着他生命力的快速流逝和那股支撑着他依旧在奔跑的、钢铁般的意志。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的亮光，驱散了些许浓稠的黑暗。刀疤脸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最终在一处被茂密藤蔓遮掩的山壁前停下。他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但最终还是靠着山壁稳住了身体。
他小心地将林晚放下，让她靠坐在一块相对干燥的石头上。自己则脱力般滑坐在地，背靠着山壁，剧烈地喘息着，脸色在熹微的晨光中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那道狰狞的刀疤也因此显得更加刺目。
“在这里……等。”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他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样式老旧、看起来像是某种信号发射器的小玩意儿，手指颤抖着按下了上面唯一的按钮。指示灯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向后仰靠在山壁上，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
林晚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挣扎着挪过去，想查看他的伤势，却被他抬手无力地挡开。
“别动……保存体力。”他闭着眼，声音微弱。
林晚缩回手，环抱住自己冰冷的膝盖，看着晨光一点点驱散山谷间的雾气，照亮他们藏身的这片狭小区域。周围是陌生的、寂静的山林，鸟鸣声清脆，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沉重。
他们在等什么？等那个信号引来的，是救援，还是……另一批杀手？
时间在焦虑的等待中流逝。刀疤脸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林晚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衣摆，蘸着旁边叶片上的露水，小心地替他擦拭额头的汗水和脸颊尚未干涸的血迹。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睁眼，只是眉头紧紧锁着。
当太阳完全跳出山脊，将金色的光芒洒满山谷时，远处终于传来了动静。
不是脚步声，而是……一种极其轻微的、类似某种昆虫鸣叫的、富有节奏的哨音。
刀疤脸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起锐利的光芒。他挣扎着坐直身体，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同样轻微、但节奏迥异的回应哨音。
片刻后，他们前方的藤蔓被人从外面悄无声息地拨开。一个瘦小、佝偻、穿着当地常见黑色土布衣衫、头上包着布巾的老者钻了进来。
这老者看起来比阿婆年纪更大，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滴溜溜地转动着，带着一种老狐狸般的精明和警惕。他先是快速扫视了一眼现场，目光在重伤的刀疤脸和狼狈的林晚身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刀疤脸脸上，咧开嘴，露出几颗焦黄的牙齿，声音尖细：
“啧啧，刀疤，这次可真是差点把自己玩进去了。”
刀疤脸似乎对老者的调侃习以为常，只是冷冷道：“少废话，老鬼。情况有变，‘信天翁’的人摸上来了。”
被称为“老鬼”的老者闻言，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信天翁’？确定？”
“石屋的埋伏，手法是他们的风格。”刀疤脸喘息着说道，“消息可能泄露了。”
老鬼的小眼睛眯了起来，里面寒光闪烁：“看来，咱们这潭水，比想象中还浑。”他的目光转向林晚，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这就是那个从‘猪圈’里带出来的‘钥匙’？”
钥匙？林晚的心猛地一跳。是指她吗？她是什么钥匙？
刀疤脸没有回答老鬼的问题，而是直接问道：“通道还能用吗？”
“勉强。”老鬼咂咂嘴，“最近风头紧，那边查得也严。带个累赘，风险可不小。”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晚身上，意思很明显。
“她必须走。”刀疤脸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老鬼盯着他看了几秒，又看了看虚弱不堪却眼神执拗的林晚，最终叹了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行吧，看在你这次差点把命搭上的份上。不过，价钱得加三成。”
“可以。”刀疤脸答应得很干脆。
老鬼脸上这才重新露出那种市侩的笑容，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扔给刀疤脸：“先处理一下，别死半道上。我去准备一下，天黑出发。”
他说完，又像进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钻出藤蔓，消失在外面。
刀疤脸接过布包，里面是一些效果强劲的止血粉和消炎药粉，还有一小卷干净的绷带。他示意林晚帮他。
林晚强忍着心中的巨大疑问和不安，小心翼翼地帮他清理肩膀上最深的一道伤口——那似乎是被爆炸破片划开的，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撒上药粉时，刀疤脸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牙关紧咬，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包扎完毕，刀疤脸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抓紧时间恢复体力。药效似乎开始发挥作用，他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
林晚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苍白而刚毅的侧脸，终于忍不住，用极低的声音问道：“‘钥匙’……是什么意思？老鬼说的‘通道’，是离开这里的路吗？”
刀疤脸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信天翁’是什么吗？”
林晚的心脏骤然收紧，用力点了点头。
“它是一个代号，”刀疤脸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山壁，望向了某个遥远而黑暗的所在，“一个庞大跨国犯罪组织的代号。你逃出来的那个园区，只是它旗下，无数个类似的‘养殖场’之一。”
养殖场……这个词让林晚不寒而栗。
“他们经营的，不只是电诈和器官。”刀疤脸的声音冰冷，“还有人口贩卖、毒品、军火……一张覆盖了整个金三角地区，甚至更远范围的黑暗网络。”
林晚倒吸一口冷气，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证实，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所在的，仅仅是一个庞大黑暗帝国微不足道的一角！
“那……你们呢？”她颤抖着问，“阿婆，你，老鬼……你们是……”
“我们？”刀疤脸嘴角扯出一丝近乎残酷的弧度，“我们是一些……不想让这个世界彻底烂掉的人。或者说，是一些被他们逼得无路可走，只能以牙还牙的人。”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晚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力量：“而你，林晚，你从那个地狱里带出来的东西，和你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一切，是撕开这个黑暗帝国伪装，将其罪证公之于众的……关键‘钥匙’之一。”
钥匙……原来是指这个。她和她携带的证据，是扳倒“信天翁”的关键！
“老鬼说的‘通道’，是一条绕过正常边境检查站、相对隐秘的偷渡路线，能把我们送到相对安全的邻国境内。”刀疤脸继续说道，“到了那边，会有人接应你，帮你把证据送出去。”
相对安全……接应……
希望的光芒再次在林晚心底点燃，虽然微弱，却无比清晰。
“那你呢？”她看着他满身的伤。
“我？”刀疤脸重新闭上眼睛，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漠，“我还有没做完的事。”
林晚看着他，看着这个数次救她于危难、浑身是伤却依旧像磐石般坚硬的男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依赖，有同情，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同病相怜的共鸣。
他们都是被那个名为“信天翁”的巨兽撕咬得遍体鳞伤的人。
夜幕，在等待中缓缓降临。
老鬼如同准时赴约的幽灵，再次出现。他换了一身更加不起眼的深色衣服，背上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
“走吧，”他压低声音，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精光，“夜路难行，跟紧了。”
刀疤脸挣扎着站起身，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锐利。他看了林晚一眼，示意她跟上。
林晚拄着那根早已磨得光滑的木棍，深吸一口气，跟在了老鬼身后。刀疤脸则沉默地断后。
三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离开了这片临时藏身的山壁，朝着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边境山林深处走去。
前方，是通往希望，也可能是通往最终毁灭的——“通道”。
而“信天翁”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林晚握紧了腕上的红绳，感受着内衬里那块组织的冰冷。
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逃亡。
她背负着弟弟的冤屈，背负着无数亡魂的期望，握紧了那把名为“证据”的钥匙，走向最终的审判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