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陈默家的院子就热闹起来。陈默爹正蹲在灶台前烧火,灶上的大铁锅冒着白汽,里面煮着的红豆翻滚着,甜香顺着门缝往外飘。陈默娘则在炕上铺红布,把连夜纳好的布鞋、叠得整齐的绸缎一一摆上去,指尖拂过布料时,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他爹,你看这双鞋的针脚还行不?”陈默娘拿起双青布鞋,鞋面上绣着缠枝莲,“墨柒那丫头脚小,我特意收了半寸鞋头。”
陈默爹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他脸上的皱纹:“你做的活计还有啥说的?当年给我做的那双棉鞋,穿了五年都没变形。”他顿了顿,往灶外瞅了眼,“陈默呢?不是说今早去磨坊磨糯米吗?”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陈默的声音,带着点气喘:“爹,娘,糯米磨回来了!”他扛着半袋雪白的糯米走进来,额角挂着汗,“张磨坊的老掌柜说这是新收的晚稻,磨出来的粉细得很,做米糕最香。”
陈默娘赶紧接过米袋,往盆里倒了些:“是得细点,墨柒那丫头不爱吃糙的。”她往陈默手里塞了块刚蒸好的红豆糕,“快垫垫肚子,等会儿还要去供销社买红糖和桂圆。”
陈默咬着红豆糕,眼睛往炕上瞟,见那两匹绸缎一匹是水绿的,一匹是月白的,都带着柔和的光泽。“娘,这颜色墨柒能喜欢不?”他有点紧张,“我记得她上次看布庄的样布时,盯着水绿色看了好一会儿。”
“放心吧,”陈默娘拍了拍他的胳膊,“你娘我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再说了,聘礼讲究的是心意,咱把日子过得踏实,比啥绸缎都强。”
正说着,周师傅背着个竹篓来了,篓里装着刚从自家菜园摘的芹菜和红枣。“我这芹菜可是晨露没干时掐的,嫩得能掐出水。”他把菜往桌上放,“红枣是去年晒的,甜得很,寓意‘早生贵子’,图个吉利。”
陈默赶紧给周师傅倒了碗热水:“周爷爷,您这来得正好,我正愁莲子去哪买呢。”
“早给你备着了。”周师傅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饱满的干莲子,“这是前阵子去镇上赶集时特意挑的,个个都带莲心,安神。”他看着炕上的聘礼,点点头,“差不多齐了,就差桂圆了,等会儿让陈默去供销社挑些肉厚的。”
陈默爹这时从灶房出来,手里拿着杆秤:“我称称这些东西够不够数。老规矩,六礼都得凑齐双数,图个成双成对。”他把芹菜、莲子、红豆、桂圆(空盘先摆着)、红枣、糯米一一过秤,每样都称了二斤四两,不多不少。
“齐活了。”陈默爹把秤杆放下,“等会儿把这些装到那梧桐木匣子里,再用红布盖着,体面。”
陈默想起自己刻了半宿的木匣,赶紧跑去里屋抱出来。匣子已经刻好了,四周都雕着菖蒲叶,叶尖卷着小小的浪花,正是渠边常见的模样。周师傅摸了摸匣子上的花纹,笑道:“这手艺不错啊,比你爷爷当年刻的木盆强多了。”
陈默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昨儿林队帮我修了几刀,他说我刻的叶梗太直,没灵气。”
“林深那小子是有这本事,”周师傅回忆道,“他爹当年就是木工好手,修渠闸的木构件都是他爹亲手做的,结实。”
说话间,陈默娘已经把红豆和红枣分装到两个红布包里,又把绸缎和布鞋小心翼翼地放进木匣底层,上面铺了层新摘的菖蒲叶,清香扑鼻。“这样一衬,看着就喜庆。”她满意地拍了拍手。
陈默揣着钱票往供销社去时,太阳已经升高了。路过墨柒家院外,见她正坐在槐树下纳鞋底,靛蓝色的布料上,菖蒲花绣得初具模样,针脚比之前细密了不少。
“墨柒。”他停住脚步,心里有点发慌。
墨柒抬头见是他,脸颊微红:“去买东西?”
“嗯,去买桂圆。”陈默挠挠头,“我娘说要挑肉厚的,你爱吃甜的,到时候给你留些。”
“不用特意给我留。”墨柒低下头,指尖的针在布面上穿梭,“你们按规矩备就好。”
陈默看着她发顶的阳光,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道:“那我先去了,早去早回。”
“嗯。”墨柒应着,等他走远了,才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她低头看了看鞋底上的菖蒲花,忽然觉得那花瓣像是活了过来,在布面上轻轻摇曳,像极了渠边晨露里的模样。
供销社里,陈默正认真地挑桂圆,个个都捏捏看够不够饱满。售货员是个热心的大婶,见他挑得仔细,笑道:“这是给媳妇买的吧?看这上心的样儿。”
陈默脸一红,点点头:“明天提亲用。”
“那得挑最好的。”大婶帮他挑了些个大的,“我记得你俩小时候总一起在渠边玩,陈默你还偷摘过墨柒家的黄瓜,被她追着打了半条街呢。”
陈默想起那回事,忍不住笑了:“后来我给她送了两串糖葫芦,她就不气了。”
“这就对了,过日子就得互相让着。”大婶把桂圆称好,用红绳捆了个十字结,“祝你俩明天顺顺利利,早结连理。”
陈默提着桂圆往回走时,手里像揣着团火,暖烘烘的。路过渠边,见菖蒲苗又长高了些,叶尖在风里轻轻晃,像在为他加油。他忽然觉得,这些聘礼里装的哪里是六礼,分明是他和墨柒一起走过的那些日子——渠边的晨光、槐树下的阴凉、一起种过的苗、一起纳过的鞋底,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心意,都被这红布裹着,藏在木匣里,等着明天,郑重地送到她面前。
回到家时,周师傅和陈默爹正给木匣上锁,黄铜锁扣上挂着个红绸结,晃悠悠的。陈默把桂圆放进去,六礼终于凑齐了,木匣一下子显得沉甸甸的,压得桌角微微下沉。
“妥了。”周师傅拍了拍匣子,“明天卯时,我陪你爹一起去,保准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陈默看着木匣上的菖蒲花纹,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墨柒收到聘礼时的模样——她会不会红着脸,指尖轻轻抚过这些花纹,就像此刻,他心里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