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灼热而刺眼,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塑胶跑道上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扭曲热浪,空气仿佛都在微微颤动。
高三七班的体育课进入自由活动时间,篮球场永远是雄性荷尔蒙与青春活力最喧腾沸腾的战场。
汗水砸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呼喊声、叫好声、懊恼声此起彼伏,篮球沉重而有力地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如同擂动的战鼓,敲击着激烈的心跳。
然而,在东侧那个红漆斑驳、略显老旧的篮球架下方,却存在着一个与周围火热氛围格格不入的、令人不安的“禁区”。
一片狭长的、因篮筐和支架遮挡而形成的阴影区域。
如同被一个无形的冰窖所覆盖,固执地散发着挥之不去的、砭人肌骨的寒意,与周遭的炎热形成诡异而鲜明的对比。
“哎哟——!”又一个试图在阴影边缘急停跳投的男生脚下猛地一滑,身体彻底失去平衡,惊叫着狼狈地侧摔在地。
手肘和膝盖与粗糙的地面剧烈摩擦,瞬间擦破了一大片皮,渗出血珠,篮球脱手后无力地滚出老远。
“操!赵阳你丫行不行啊!这都第几个了?这地儿邪门又不是第一天!”
旁边的同学一边忍不住笑骂,一边赶紧上前去扶他,眼神里却都带着几分心照不宣的忌惮。
“邪了门了!真他妈邪门!”赵阳龇牙咧嘴地被人搀起来,疼得直抽冷气,揉着火辣辣生疼的手肘,心有余悸地死死盯着那片看似平常的阴影。
“这地儿绝对有问题!又滑又冷!跟踩在冰窟窿边上似的!老子刚才清清楚楚感觉一股寒气顺着脚底板猛地往上钻!腿都麻了!”
类似的抱怨和意外已经持续了小半个月。
靠近这个特定篮球架阴影区域的学生,尤其是在做急停、转身、起跳等需要身体协调和平衡的动作时,莫名其妙脚滑摔倒的几率高得离谱。
虽然大多只是皮外伤,但那瞬间的身体失控感和突如其来的刺骨阴冷,足以让每一个亲历者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胡一坐在不远处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投下的浓密树荫里,背靠着粗糙的树干,看似在闭目休息,实则他的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牢牢锁定了那片异常的区域。
进阶的阴阳眼悄然开启,那片阴影在他独特的视野中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诡异景象——
并非浓稠污秽的黑气,而是一层稀薄、却异常粘稠冰冷的灰白色“霜气”,如同某种凝固的、无法消散的悲伤,紧紧贴附在塑胶地面上,尤其在篮筐正下方的投射区域最为浓郁。
丝丝缕缕的负面情绪——强烈到极致的不甘、瞬间发生的惊愕、生命戛然而止的巨大怨愤与遗憾——如同无数冰冷的细针,持续不断地从那片“霜气”中散发出来,无声地影响着踏入其中的生灵。
没有成型的灵体核心,甚至没有残存的意识。
胡一迅速做出判断。这更像是一股极度强烈的死亡瞬间情绪,在特定的死亡地点留下的强烈“印记”或“回响”。
他想起杨浩之前闲聊时曾提过一嘴,据说三年前校篮球队有个叫李明的主力前锋,天赋极高,被誉为明日之星,就是在这个位置练习一个高难度拉杆上篮时,脚下莫名打滑,后脑勺重重磕在坚硬无比的地面上,救护车还没赶到人就已经没了。
看来,是那个瞬间所爆发的巨大不甘、对生命突然消逝的惊愕与怨愤,在此地淤积不散,经年累月,形成了这片阴冷不祥的“怨念场”。
这种残留的怨念没有意识,无法沟通,更谈不上吞噬或超度。
它更像是一块情绪的“万年玄冰”,凭借本能地散发着能够影响现实物理环境的阴寒气息,干扰着靠近者的平衡感神经和体温调节中枢。
杨浩拍着沾满灰尘的篮球,带着一身热腾腾的汗水跑过来,一屁股坐在胡一旁边的树荫下,草地被压得窸窣作响:
“胡哥,发啥呆呢?来投几个篮活动活动?看你蔫了吧唧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胡一摇摇头,目光并未移开,下巴朝那片阴影抬了抬,声音低沉:“那地方不对劲,阴气很重,离远点比较好。”
杨浩顺着他凝重的目光看过去,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拉起t恤下摆擦了把脸上的汗:
“是有点邪门…光我知道的,摔了都快凑够一个排了。”
他凑近胡一,刻意压低了声音,眼神下意识地瞟向他那总是深藏在校服口袋里的左臂轮廓,“又是…你那…那玩意儿搞的鬼?”他含糊地指代着。
胡一没有直接回答,沉默等同于默认。他深吸一口燥热的空气,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左肩关节,清晰无比地感受着鬼手内部那冰流涌动般的沉重与寒意。
对付这种没有实体的“环境残留怨念”,吞噬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他想起了之前净化张海幽灵时,那种纯粹的、消耗巨大却带来安宁的精神洗礼。
他迈步走到那片阴影区域的边缘,在距离那冰冷“霜气”核心尚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住。
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意立刻顺着脚底侵袭而上,让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倒竖。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这一次,将意念沉入丹田气海。目标不是为了战斗或防御,而是为了“净化”——清扫这片淤积了太久的悲伤与不甘。
他极其艰难地调动起丹田内那点可怜巴巴的、刚转化出不久、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纯阳灵力。
这个过程依旧伴随着经脉被灼烧般的剧烈痛楚。
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淡金色光芒,如同晨曦中最纤细最脆弱的一缕,极其艰难地在他右手食指指尖凝聚成形,光芒黯淡摇曳,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他缓缓蹲下身,神情专注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小心翼翼地将指尖那点微弱的金光,如同点燃一根最纤细的蜡烛,试探着伸向灰白色“霜气”最为浓郁的地面中心点。
滋——!
一声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灼烧声响起!金光与灰白怨念接触的瞬间,立刻爆发出强烈的能量排斥反应!
冰冷的怨念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活物,无数灰白色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冰丝”瞬间从地面腾起,缠绕上来,疯狂地扑咬、冻结、侵蚀那点微弱的纯阳之火!
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胡一的指尖逆流而上,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经脉,猛烈冲击着他的精神防线!
他右手食指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额角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脸色“唰”地一下又白了几分,嘴唇紧抿。
胡一牙关紧咬,牙龈几乎要渗出血丝,意志力如同磐石般死死坚持,毫不退缩。
他不再追求瞬间的湮灭与净化,而是引导着这缕细若游丝的金色光芒,如同一个最耐心、最细致的清洁工,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擦拭”着地面上那粘稠冰冷的灰白怨气。
金光所过之处,灰白雾气如同遇到了天生克星的积雪,发出细微却持续的“嗤嗤”声响,缓缓地消融、褪色,那股令人不适的刺骨阴寒也随之减弱一丝。
但这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精神力和纯阳灵力的消耗更是呈几何级数疯狂增长!
仅仅“擦拭”了篮球架下方脸盆大小的一块核心区域,胡一就感觉体内的纯阳灵力如同被彻底抽干的枯井,见了底,精神力几近枯竭,指尖那缕倔强的金光摇摇欲坠,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校服,紧紧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冷的触感。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而短促,太阳穴突突直跳,如同擂鼓,视野边缘开始阵阵发黑,阵阵眩晕不断袭来。
终于,当最后一丝最为顽固的灰白怨气在那点不肯放弃的金色光芒照耀下不甘地彻底消散时,胡一再也支撑不住,指尖金光彻底熄灭。
他如同被瞬间抽掉了所有的脊梁骨,身体猛地一晃,向后踉跄两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篮球架冰冷刺骨的金属底座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火烧火燎的灼痛和喉咙深处铁锈般的血腥味。
那片核心区域的阴冷感明显减弱了许多,周围扭曲翻滚的热浪似乎终于能艰难地侵入这片曾经的“绝对冰窖”。
阳光努力地穿过篮筐的网格,在地面上投下几块稀疏而温暖的光斑。
虽然整个篮球架阴影区域并未完全被“净化”干净(以他目前的力量简直是杯水车薪),但最核心、最危险的那块“怨念玄冰”已被他艰难地化解掉了。
“胡哥?!你丫咋了?我靠!”杨浩的惊呼声由远及近。
他猛地冲过来,看到胡一背靠着冰冷篮球架,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额头脖颈全是冷汗,大口喘气虚弱不堪的样子如同刚跑完一场极限马拉松。
“操!脸白得跟刚刷了墙似的!中暑了还是咋的?要不要去医务室?”他焦急地伸出手想扶住胡一。
胡一勉强抬起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块的手臂,无力地摆了摆,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
“没…没事…就是有点低血糖…可能晒得太狠了…”
他感受着左臂鬼手因他力量彻底枯竭而传来的、更加清晰刺骨的冰冷和沉重感,以及体内空荡荡、仿佛被彻底掏空般的虚脱感。
每一次心跳都笨重地牵扯着透支殆尽的经脉,带来阵阵难以忽视的钝痛。
净化,尤其是这种没有具体目标、纯粹清理环境淤积负面能量的“净化”,其艰难程度和巨大消耗远超他之前的任何一场直面灵体的战斗。
这微小的成果,几乎榨干了他所有辛苦转化、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力量。
他靠在冰冷坚硬的铁架上,仰起头,望着被篮筐切割成无数碎片的刺眼阳光,疲惫至极地闭上了眼睛。
这条守护之路,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尖锐的荆棘与吞噬人的流沙之上,沉重得令人窒息,却又不得不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