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警官离开后,病房彻底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唯有心电监护仪那单调的“嘀…嘀…”声,如同冰冷的秒针,持续敲打着胡一紧绷的神经。
左肩处传来的沉重冰冷感和深入骨髓的异物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无法回避的残酷现实。
他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被一种巨大的恐惧与未知死死攫住,无法沉眠。
师傅消散的光尘、古井怨煞的咆哮、鬼手嫁接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以及左肩此刻那挥之不去的冰冷……无数画面与感受在脑海中疯狂翻涌,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绝望的网。
他需要确认!必须亲眼确认那只手!它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它究竟……变成了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越来越强烈,甚至压过了内心的恐惧。他不能永远躲在纱布后面自欺欺人!他必须面对它!
胡一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用右手艰难地支起身体,靠在摇起的床头。
每一次动作都牵动着全身的酸痛,尤其是左肩,那冰冷的异物感更加清晰。他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伸出颤抖的右手,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探向自己左肩缠绕的厚厚纱布。
指尖触碰到纱布边缘粗糙的纤维,带来一种真实的触感,却也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他停住了,手指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
病房里静得可怕,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呼……”他再次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右手猛地抓住纱布的边缘,开始用力!
纱布缠绕得很紧,一层又一层。他咬着牙,用右手笨拙地撕扯、解开。
动作牵扯到左肩的伤处,一阵阵闷痛传来,但他浑然不顾,只是机械地、近乎粗暴地剥离着这层最后的遮掩。
随着纱布一层层解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极淡的血腥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如同金属锈蚀般的冰冷气息,在病房里悄然弥漫开来。
终于,最后一层纱布被扯开!
胡一的呼吸瞬间停滞!
他低下头,目光死死地、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病态的探究,投向自己的左肩。
那里,没有预想中狰狞可怖的缝合伤口,也没有血肉模糊的残肢断口。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连接在肩胛处的、苍白得近乎没有一丝血色的手臂!
手臂的皮肤细腻光滑,却透着一股非人的、玉石般的冰冷质感,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某种冷硬的矿物雕琢而成。肌肉线条流畅却僵硬,如同凝固的雕塑。
而最为刺眼、最令人心悸的,是覆盖在这条苍白手臂皮肤之下的——那些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流淌的漆黑色符文!
这些符文繁复、扭曲、玄奥,充满了古老而邪异的气息。
它们如同无数条黑色的锁链,又似神秘的诅咒烙印,深深嵌在皮肤之下,从肩窝处一直蔓延向下,覆盖了整条上臂,隐没在尚未拆除的、包裹前臂的纱布之中。
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皮肤下极其缓慢地、如同呼吸般微微起伏、流淌着,散发出幽幽的、令人灵魂都感到不安的暗芒。
整条手臂,安静地垂落在洁白的病床上,五指修长,指甲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如同墨玉般的漆黑,边缘锐利,闪烁着非人的冷光。
它没有温度,或者说,它本身就是冰冷的源头。一股股阴寒的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连接处散发出来,让胡一右半边的身体都感到一阵阵寒意。
恐惧!恶心!排斥!一股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厌恶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胡一!
这不是他的手!这是一个怪物!一个用师傅生命和邪异材料强行嫁接在他身上的异物!
“呕……”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胡一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强烈的恶心感让他浑身发抖,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的后背。
他死死地盯着那条苍白诡异的手臂,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厌恶和一种深沉的绝望。
他颤抖着伸出右手,指尖带着巨大的抗拒与恐惧,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触碰向鬼手的手背。
冰冷!
一种刺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触感,瞬间从指尖传来!
这冰冷不同于任何金属或冰块,它带着一种活性的、仿佛能吞噬热量的阴寒,顺着指尖的神经一路蔓延到手臂,乃至全身!
胡一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右手,心脏狂跳不止!
他再次尝试,这一次,他鼓起更大的勇气,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住了鬼手那冰冷的、苍白的大拇指。
触感坚硬、冰冷,如同握着一块万年玄冰。他尝试着,用极其微弱的意念,去弯曲那只鬼手的大拇指。
没有反应。鬼手的手指依旧僵硬地伸展着,如同死物。
胡一不甘心,他集中精神,将所有的意念都灌注到那个简单的指令上——弯曲!
嗡……
鬼手皮肤下流淌的黑色符文,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然后,在胡一紧张到极点的注视下,那只苍白冰冷的大拇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滞涩感,极其微弱地……向内弯曲了那么一丝丝!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成功了?一丝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但瞬间就被更深的冰冷和恐惧淹没。
就在拇指弯曲的瞬间,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的阴寒之气,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连接处猛地窜入胡一的体内!
同时,一种源自鬼手深处的、如同饥饿般的吞噬欲望,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意识中!仿佛这只手有自己的意志,它在渴望着什么!
“呃!”胡一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立刻停止了尝试,那只弯曲了一丝的大拇指,也缓缓地、僵硬地恢复了原状。
他颓然地靠在床头,大口喘息着,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只静静躺在床上的鬼手。
恐惧和恶心感依旧强烈,但在这之下,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在滋生。
师父用命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件冰冷、沉重、难以控制、甚至可能反噬自身的凶器吗?
他该怎么办?
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一名护士走了进来,准备给他换药。当她的目光触及胡一暴露在外的左臂时,动作猛地顿住了。
她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眼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骇与恐惧,如同看到了世间最不该存在之物。
“你……你的手……”护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脚步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胡一猛地拉过旁边的薄被,慌乱而狼狈地将那条苍白诡异、符文流淌的左臂盖住,连同那令人心悸的漆黑指甲一起,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别……别看……”他低下头,声音沙哑而虚弱,带着一种深深的难堪与痛苦。
护士惊魂未定地看着那隆起的被子,又看了看胡一苍白的脸,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复杂地迅速完成了换药工作,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胡一一人。他蜷缩在病床上,右手死死地抓着覆盖左臂的被子,仿佛想将那冰冷的异物彻底隔绝。
然而,那无孔不入的阴寒感和皮肤下符文蠕动的细微触感,却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残酷的现实。
他像一个守着禁忌之物入睡的人,在冰冷的恐惧与无边的黑暗中,睁大了眼睛,无法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