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的天,说变就变。
方才还因福王之事而阴云密布的蜀王府,此刻却被京城疾驰而来的第二封圣旨,照得亮如白昼。
乾清宫的圣旨,由一名面皮白净、眼神活泛的小太监当众宣读。
当听到皇族逆产清查司,终究有违祖制,不可轻立之时,张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完了,殿下的计策,被陛下驳回了。
工坊内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然而,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并未停歇,反而拔高了八度,带着一股森然的意味。
“……着令三法司与都察院,即刻成立专案,彻查福王名下产业,务必将账册所录款项,追缴归库!”
“另,蜀王世子朱至澍,深悉内情,特命其便宜行事,全力协查此案!凡有阻挠者,以谋逆论处!”
“钦此~”
最后两个字,在空旷的工坊中带起了长长的回音。
便宜行事!
以谋逆论处!
这八个字,如八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工坊内静得可怕。
半晌,张三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声音都变了调:“殿下!赢了!咱们赢了!这便宜行事,就是尚方宝剑啊!”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宋应星和一众工匠,虽然不全懂其中的关窍,但也明白这是天大的好事,纷纷跪倒在地,山呼之声震得屋顶上的灰尘簌簌直落。
在这片狂喜的海洋中,只有朱至澍,依旧静静地站着。
他接过那份明黄的圣旨,指尖轻轻拂过上面便宜行事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老狐狸。
朱至澍心中只有这三个字的评价。
万历皇帝既拿到了钱,又不用背上设立新机构、破坏祖制的骂名,还顺手将自己这把最锋利的刀磨得锃亮,扔进了西南这潭浑水里。
他要的不是公道,不是朝纲,他要的,是账册上的银子,一两都不能少。
而自己,就是替他把银子从那些贪官污吏喉咙里掏出来的,最凶狠的那条狗。
“都起来。”
朱至澍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他转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那眼神,不再是格物时的专注,也不是面对周若薇时的温和,而是一种即将开刃的刀锋般的锐利。
“张三。”
“小的在!”张三一个激灵,挺直了腰板。
“点齐王府护卫队第一、第二总队,一刻钟后,工坊外集合。配发神火铳,每人三十发子弹,带足三日口粮。”
“遵命!”张三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他知道,要见真章了。
“宋先生。”
“学生在!”宋应星躬身。
“发电机项目,即刻启动。我要在三天之内,看到由蒸汽机驱动的,能稳定供电的样机。需要什么,人、钱、物,直接找王妃支取,王府所有资源,对你无上限开放!”
“学生……领命!”宋应星激动得浑身颤抖。无上限的资源!这是天下所有格物者梦寐以求的待遇!
朱至澍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周若薇身上。
周若薇静静地看着他,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狂喜,清澈的琥珀色眸子里,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若薇,接下来,成都府要乱了。”朱至澍走到她面前,声音放缓了些,“王府内务,还有对外的粮草、药材调配,全权交给你。另外,准备好接收一些新产业。”
周若薇轻轻点头,柔声问道:“殿下,此番……要流很多血吗?”
她看到了丈夫眼中的杀意,那不是针对战场敌人的杀意,而是针对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满口仁义道德的自己人。
朱至澍沉默片刻,伸手理了理她鬓边的一缕乱发。
“若薇,你知道烂掉的苹果吗?”
周若薇不解。
“一个苹果烂了一块,你不把它挖掉,很快,整个苹果都会烂透,最后什么都剩不下。”朱至澍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大明,就是这个苹果。四川,是已经开始发黑的一大块。我不把这块黑肉挖掉,用不了多久,我们所有人,都会跟着它一起,腐烂在泥土里。”
他握住她的手:“我动手挖肉,会很疼,会流很多汁水。而你,要负责用最好的药,把伤口包扎好,让它重新长出新肉。我们,一个都不能少。”
周若薇的心猛地一颤。
她明白了。丈夫要做的是刮骨疗毒的恶人,而他希望自己,成为那个救死扶伤的菩萨。
她反手握紧朱至澍的手,眼中再无犹疑,只剩下坚定:“妾身,明白。殿下放心施为,王府和这蜀中万民,有妾身在。”
朱至澍笑了,转身,大步向工坊外走去。
当他踏出大门的那一刻,脸上的最后一丝温情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冷酷。
工坊外,两百名身穿黑色劲装,背着神火铳的护卫已经集结完毕。他们鸦雀无声,队列整齐,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朱至澍翻身上马,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狂热的脸。
“你们知道,我们今晚要去干什么吗?”
无人回答,只有一片沉重的呼吸声。
“去抄家!去抓人!”朱至澍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去把那些骑在四川百姓头上作威作福,把本该属于国家的税银,揣进自己腰包的蛀虫,一个个,从他们温暖的被窝里,从他们推杯换盏的酒席上,给我揪出来!”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刀锋在火把的映照下,闪过一道血色的光。
“圣旨在此!”他高举那份明黄卷轴,“今夜,我就是法,我就是王!”
“第一个目标!”朱至澍的刀,遥遥指向成都府衙的方向。
“四川布政使司,左布政使,王景纯!”
这个名字一出,连张三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可是从二品的封疆大吏,是整个四川的钱袋子!殿下竟然第一个就拿他开刀!
“记住!”朱至澍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封锁布政使衙门,逮捕王景纯及其所有家人、幕僚。府内所有账册、信件,一页纸都不能少!”
“若有反抗者……”他顿了顿,眼中杀机爆射。
“格杀勿论!”
“喏!”
两百人的怒吼,惊起了夜空中的一群宿鸟。
……
子时,成都,布政使衙门后宅。
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左布政使王景纯,正与几位心腹同僚宴饮。他年过五旬,保养得宜,面色红润,此刻正举着一杯葡萄酒,满脸笑意。
“福王殿下这招以退为进,实在是高啊!”一名官员奉承道,“那蜀王府的小世子,怕是已经焦头烂额,等着京城的申饬了。”
王景纯捻着胡须,得意地笑道:“竖子而已,懂什么叫朝堂?他以为有点奇技淫巧,就能无法无天?在陛下的天威面前,终究是个屁!来,我等满饮此杯,预祝福王殿下,早日扫清西南的腌臜气!”
众人轰然叫好,纷纷举杯。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仿佛惊雷炸裂!
“轰~!”
宴会厅那扇由名贵楠木打造的大门,竟被一股巨力从外部生生撞碎!木屑与烟尘四散飞溅,夹杂着女眷的尖叫和护院的怒喝。
王景纯手中的酒杯啪地摔在地上,美酒洒了一地。
他惊怒交加地站起身,厉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敢闯布政使衙门!”
烟尘散去。
门口,出现了一排身着黑衣的甲士。他们手持一种造型奇特的黑色铁管,黑洞洞的管口,如同死神的眼睛,冷漠地对准了厅内所有的人。
张三从人群后走出,他脸上毫无表情,手中提着一把上了膛的神火铳,缓缓抬起,对准了王景纯的眉心。
“奉蜀王世子令,持陛下圣谕!”
张三的声音,在死寂的宴会厅中,一字一顿地响起。
“彻查逆产,清扫国蠹!”
“王景纯,你被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