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热的余温尚未散去,朱至澍已经走下高地,声音通过铁皮喇叭再次响起,冷静而清晰。
“本王知道,你们现在恨不得立刻住进新房。但擎天堡,不是神仙用法术变的,要靠我们自己的手,一砖一瓦建起来!”
他指向不远处的一片黏土层。
“所以,我们第一步,就是烧出自己的砖!烧出全天下最好的砖!”
“钱林!”
“小……臣在!”钱林激动得连自称都变了。
“计相司立即核算,建一座大型砖窑,需要多少人力、土方、木柴!所有工分翻倍!从愿意干的人里,给我挑出五百个最能吃苦的汉子!”
“戚金!”
“末将在!”
“军法司负责维持秩序,把最好的工具先给他们!谁敢在工地上偷奸耍滑,磨洋工,直接按军法处置!”
命令一下,刚刚还沉浸在宏伟蓝图中的数万人,瞬间被拉回了现实。但这一次,没有人觉得失落,反而个个摩拳擦掌。
画饼的大老爷他们见得多了,可撸起袖子带头和泥的殿下,这是头一个!
然而,事情并不顺利。
第二天,负责取土的什长就愁眉苦脸地来报,说那片黏土太沙,和不成形,脱出的土坯一晒就裂。几个经验丰富的老窑工试了几个配方,烧出来的砖不是成了焦炭,就是一捏就碎。
“殿下,这……这土不行啊!”钱林急得满头是汗,“要不,咱们去别处买土?”
“买?”朱至澍正在一张木板上用炭笔飞速地画着什么,头也不抬地反问,“买土要钱,运土要人。我们几万人,要建一座城,那得买到何年何月?我们最不缺的,就是人!”
他放下炭笔,拿起一块开裂的土坯,在手里掂了掂,又用指甲刮了些粉末捻了捻。
妈的,典型的粉质黏土,塑性指数太低。
“去,把河边的淤泥挖来,再筛些煤灰,按我这个比例混进去。”朱至澍指了指图纸上的几个数字。
“另外,砖窑不要再建老式的圆窑,按我这个图纸建!告诉他们,这叫轮窑,能省一半的柴,产量翻三倍!”
图纸上,是一个复杂的环形结构,标注着预热带、烧成带、冷却带等闻所未闻的名词。
钱林和几个老窑工看着那鬼画符一样的图,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殿下,这……这窑没顶啊,下雨怎么办?”
“这烟道弯弯绕绕的,火能走得通吗?”
“别问为什么,照做!”朱至澍不容置疑地说道,“本王亲自监工!出了问题,我负责!”
接下来三天,王家堡外出现了一副奇景。
那位金尊玉贵的蜀王世子,脱下了华服,换上了一身耐磨的短打劲装。
他整日泡在工地上,时而和泥瓦匠一起测试土坯的湿度,时而拿着一根长杆,亲自测量窑道的尺寸。
他的双手沾满了泥浆,脸上也蹭上了黑灰,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保罗神父远远看着,不住地在胸前划着十字。
“我的上帝……这位亲王殿下,他不像个贵族,倒像个……像个罗马的建筑工程师。不,比他们更精通。”
数千军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连殿下都亲自下场和泥了,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卖命?
在朱至澍的亲自指导和计相司不计成本的工分激励下,一座奇特的、长条形的环状砖窑,以惊人的速度拔地而起。
第五日,点火。
熊熊的火焰在窑口升腾,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那些老窑工,更是坐立不安,总觉得这没顶的怪窑,下一刻就要塌了。
又是两日两夜不间断的烧制。
开窑的那天,整个擎天屯垦营,数万人都自发地围了过来,黑压压的一片,鸦雀无声。
戚金亲自带兵维持秩序,手心也全是汗。他知道,这一窑砖的成败,关乎的不是一座城,而是人心!
在朱至澍的示意下,几个最壮硕的汉子,用铁钩缓缓拉开第一道窑门。
没有预想中的黑烟滚滚,一股灼热的、干燥的纯净热浪扑面而来。
“出砖!”
随着一声呐喊,一个工人用铁钳夹着第一块砖,小心翼翼地递了出来。
那是一块通体火红、棱角分明的方砖。在晨光下,泛着一层坚硬的质感。
之前那个质疑地蛋的老农,颤抖着手,从朱至澍手里接过了那块尚自温热的砖。他用尽全力,将砖头狠狠砸在脚下的石头上!
“当!”
一声脆响,石头上火星四溅,而那块红砖,完好无损!
“好砖!是好砖啊!”老农激动得老泪纵横,抱着那块砖,哭得像个孩子。
“轰!”
人群瞬间沸腾了!
“殿下千岁!擎天堡有望了!”
“有这样的神砖,还怕盖不起好房子!”
欢呼声直冲云霄,比当初攻下王家堡时更加真挚,更加狂热。
如果说“神种”是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那这第一块亲手烧制的红砖,就是给了他们亲手创造新世界的凭证!
朱至澍看着眼前一张张激动的脸,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成了。从画饼到烙饼的第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终于迈出去了。这支队伍的凝聚力,经过这一遭,才算是真正淬炼成钢。
他转身,正要宣布下一步的计划——成立建筑总队,开始铺设地基和排水系统。
就在此时,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探马,神色极度紧张地冲开人群,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
他身上的衣服被荆棘划得破破烂烂,脸上还有一道未干的血痕,显然是经过了一场亡命的狂奔。
“报——!”
探马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一丝哭腔。
“殿下!西安府……西安府八百里加急!”
戚金和钱林的心,猛地一沉。
朱至澍瞳孔骤然一缩,沉声道:“讲!”
探马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一份被汗水浸透的密信,双手举过头顶。
“袁督抚……收了我们的粮,收了我们的兵,也收了我们呈上的罪证和策论!”
钱林闻言,脸上刚露出一丝喜色。
但探马接下来的话,却如一盆冰水,将所有人的狂热浇得一干二净。
“但是……袁督抚传下话来,说王承裕身为朝廷钦犯,罪大恶极,已被他验明正身,就地……就地斩了!”
“什么?!”钱林一声惊呼,险些瘫倒在地。
斩了?怎么就斩了?
“他还说……”探马不敢抬头,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他还说,感念蜀王殿下平乱之心,特此回赠一份大礼!”
“礼呢?”戚金厉声问道。
探马指向远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礼……礼物就在后面……是……是五百颗人头!是我们送去的那五百名兄弟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