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悦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桌面上，指尖还停在发布键的位置。屏幕暗了，她没再看。窗外天色已经全黑，房间里只有台灯亮着，照出她面前那本摊开的日记本。纸页上写满了字，有些地方被涂改过，墨迹深浅不一。
她刚才发出去的文章叫《凌晨三点的妈妈不发光》。里面写了宝宝半夜哭闹，她抱着他在屋里走来走去，脚底踩到玩具摔了一跤，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也写了自己坐在沙发上发呆，连刷牙的力气都没有，觉得做什么都不对。最后一句是：“我不是超人，我只是个学着爱他的普通人。”
这是她第一次把这些写出来给别人看。
以前她是班长，成绩好，做事从不出错。别人总说她稳重、可靠、有担当。可现在她当了妈妈，才发现那些标签压得人喘不过气。她不敢说自己累，不敢说烦躁，更不敢提情绪崩溃的瞬间。她怕别人觉得她不够格。
直到昨天晚上，她看到林小雨在论坛发的那篇帖子。那个躲在厕所里写下第一篇文章的新账号留言说：“我按下了发布键，说出来不可怕。”张悦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
她想起自己藏在抽屉里的日记本，里面记的全是带娃的日子。不是晒幸福，也不是炫耀孩子多可爱，而是真实到难堪的片段：喂奶时睡着了，醒来发现宝宝脸都憋红了；冲奶粉手抖洒了一地；对孩子吼完又后悔得整夜睡不着。
她突然明白，这些不是羞耻的事。它们只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所以她决定发一篇试试。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没动。又震动两下。她伸手拿起来，屏幕亮了。公众号后台跳出三条新留言。
第一条写着：“我也在凌晨三点哭过，没人知道。”
第二条说：“看你写他摔跤那段，我笑了又哭，因为我昨天也踩到了乐高。”
第三条是一个长段落：“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像个合格的妈妈。孩子吵的时候我会躲进阳台，背着他偷偷哭。我不知道能不能继续撑下去。但今天看到你的文章，我好像没那么孤单了。”
张悦看着这三条消息，手指慢慢松开了握紧的杯沿。
第二天晚上，她打开电脑写第二篇。标题是《今天我又对孩子发火了》。她讲了早上怎么因为孩子不肯穿鞋而大声训他，后来坐在地板上抱着他一起哭。她说：“我讨厌自己失控的样子，但我更怕假装一切都很完美。”
这篇文章发出去两个小时，评论区就满了。
有人留言：“我也发过火，然后躲在厨房吃冷饭，不想让家人看见我的脸。”
有人画了个勾，说：“我在地铁上哄不好孩子，被人瞪，我也流泪了。”
还有人回：“谢谢你在上面写‘?’，我补一个哭脸。”
张悦一条条往下看。没有一个人问“怎么让孩子乖乖穿鞋”，也没有人求“高效育儿法”。她们只是在确认：原来我不是唯一一个这样的人。
她在文末加了一句：“如果你也曾因为在地铁上哄不好孩子而流泪，请在这里画个‘?’。”
第二天，她看见评论区刷满了“?”。还有人在后面加上了自己的故事。一个妈妈说，她产后三个月第一次出门，推着婴儿车坐公交，孩子突然大哭，全车人都转头看她。她当时恨不得钻进地缝。但她还是坚持没下车，一路抱着孩子走到医院复查。
张悦回复了她：“谢谢你告诉我，你挺过来了。我们都挺过来了。”
几天后，她的公众号多了近万名关注者。文章阅读量从几百涨到几万。有读者开始自发整理她的连载，做成合集分享到其他平台。
一天傍晚，她收到一条私信。对方自称是某出版社的编辑，问她有没有考虑把这一系列故事结集成书。
张悦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她第一反应是拒绝。她写这些不是为了出名，也不是要当作者。她只是想告诉那些和她一样的人：你可以累，可以烦，可以做不到最好，但这不代表你错了。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林小雨。
林小雨正在教室改稿子，听完后抬起头说：“你当初为什么开始写？”
张悦说：“因为我觉得，有些话不该只留在日记本里。”
“那就别让它停下来。”林小雨说，“如果这本书能让一个妈妈在崩溃的时候翻一页，觉得‘原来还有人懂我’，那就值得。”
张悦没说话。她想起那天夜里，她抱着哭闹的孩子在客厅走来走去，视频拍得晃动模糊。她当时录下来，是怕以后忘了这段日子。现在她突然觉得，也许这段视频也能成为别人的一盏灯。
她给编辑回了消息：“我可以出书，但不能改初衷。这不是育儿指南，也不是成功妈妈的故事。它就是一封写给所有疲惫妈妈的信。”
编辑很快回复：“这正是我们想做的。书名我们可以叫《妈妈的故事》。”
张悦看着这行字，手指悬在键盘上。她没急着回，而是打开文档，开始修改下一篇草稿。这一篇叫《我不擅长当妈妈，但我一直在学》。她删掉了开头那句“请原谅我的不完美”，改成：“我不需要被原谅，我只是需要被理解。”
窗外夜色很深，楼下偶尔传来行人走路的声音。她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已经凉了。手机又亮了一下，显示新的留言提醒。她没点开，只是把手放回键盘上，继续打字。
屏幕上的光映在她脸上，文档最上方写着标题：**妈妈的故事**。
她敲下第一句话：
“我不是从当妈那天起就会爱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