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阁长编·晓酷纪·卷九·双虎西啸】
祭月出征·五十年期满
晓酷一百五十三年,正月初一。
朔风凛冽如亘古不化的冰刃,席卷过北境苍茫的原野,卷起千堆雪沫,遮天蔽日。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天穹异象——
那轮已悬照五十载、仿佛永恒不变的空白月,边缘竟开始缓缓蚀缺,不多不少,正是三指宽度,如同被无形巨兽悄然啃噬,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庄严与决绝。
月蚀即是最高的出征令,令出,则万军必行!
狼牙原上,积雪翻涌,三万狂熊军铁骑如钢铁洪流破雪而出。
曹雄端坐于披甲战熊之上,银亮铠甲映照着蚀月清辉,肩头那柄“空白战斧”感应到主人的战意,斧刃之上,青紫色的雷光如活物般流转跳跃,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与此同时,绛霄江下游,坚冰碎裂,三万猛虎军精锐乘着特制的破冰舟舰,如离弦之箭溯江西进。
孟钦一身玄色轻甲,衣袂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腰间那柄“空白链刀·龙牙”自行嗡鸣,低沉的龙吟之声穿透风雪,令西风为之退避。
两路大军,一陆一水,最终会师于象征着王朝起点的空白台下。
六万将士,鸦雀无声,肃立如林,唯有兵甲反射月光,形成一片冰冷的星海。
曹雄驱熊上前,以沉重战斧斧柄顿地。
“咚——!”
一声闷响,地面微颤,随即青紫色的雷光自斧落处奔涌而出,如地龙翻身,蜿蜒游走于军阵之前。
“五十年之约,今日当践!”
曹雄声如洪钟,撞碎寒风,“特沙拉城头,必悬空白月!”
孟钦亦越众而出,臂上链刀如灵蛇般自行解开,刀锋直指西方,刃口流淌的缺夜幽光仿佛能吞噬光线:
“日月所照,皆为我疆!”
“双虎西啸!西啸!西啸!”
六万人齐声怒吼,声浪汇聚成实质的冲击,震得远方山峦枝头积雪簌簌落下。
吼声过处,奇景发生——
飘落的雪花在空中融化为淅淅沥沥的春雨,雨水尚未落地,便在半空凝结成无数闪烁着微光的“空白春芽”,如同拥有生命般,飘飘荡荡,向着西征之路的方向飞去,仿佛为先驱者指引道路,播撒春意。
初战·赤沙口(狂熊篇)
正月晦日,大军前锋已抵西域门户——赤沙口。
此地黄沙被烈日与某种奇异力量染成赤红,五万西域“火狐骑”严阵以待,赤红甲胄连成一片,映得沙丘如同燃烧的血海。
骑士皆备特制吹筒,能口喷粘稠炽烈的黑油,见风即燃,铁蹄过处,绿洲化焦土,攻势酷烈。
曹雄见状,毫无惧色,反而一拍战熊,率先冲锋。
直至两军阵前不足百步,他猛然跃起,双手握住空白战斧,将其高高举起,然后携万钧之势狠狠劈入赤红沙地!
“轰——!”
一声巨响,仿佛大地开裂!
斧落之处,沙地应声裂开一道深不见底、宽达百丈的巨大沟壑!
更令人骇然的是,壑中并非泥沙,而是涌出了纯粹至极的“缺夜”之力,那是一种比最深沉的夜更暗、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深邃。
漫天泼洒而来的火油,触及这缺夜深壑,竟如泥牛入海,被尽数吞没。
旋即,缺夜之中泛起苍白的火焰,那是火油被法则转化的形态,苍白火焰倒卷而回,反扑向它们原来的主人!
与此同时,早已埋伏在侧的狂熊军主力——
两万梦雷骑,自预先挖掘的地道中跃出,恰好自沟壑边缘杀出,如神兵天降。
骑士们手中特制的雷斧挥舞,道道斧光都牵引着细微的空白雷霆,每一次闪亮,必有一名火狐骑士身首分离。
诡异的是,那些滚落的头颅尚且带着灼热高温,一旦触及赤沙,便迅速萎缩、变色,最终化作一粒粒饱满的眠灯草籽,钻入沙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根发芽。
火狐骑主将,号称“赤狐皇”的悍将,见势不妙,怒吼一声,身形如电纵跃三丈之高,双爪之上燃起幽蓝色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诡异火焰,直扑曹雄面门。
曹雄立于沟壑边缘,冷笑一声,竟将手中战斧猛然掷出!
战斧脱手,瞬间化作一头完全由空白雷光与缺夜深邃交织而成的狰狞雷龙!
龙身缠绕着吞噬光线的黑暗,龙爪闪耀着净化一切的雷霆,迎向赤狐皇。
只听一声凄厉短促的惨叫,雷龙之爪掠过,赤狐皇的身影如同破碎的镜像般寸寸碎裂,最终化作一缕青烟,被苍白火焰一卷,消散得无影无踪。
主将陨落,火狐骑彻底崩溃。
此役,斩首一万五千级,赤沙口低洼处被鲜血与融化的沙砾填满,形成一片短暂的赤色湖泊。
然而,在随后夜晚空白月光的持续照耀下,湖水的血色竟渐渐褪去,最终化为一片虚无的空白,仿佛一切杀戮从未发生。
再战·风刃谷(猛虎篇)
三月初三,大军进抵西域天险——风刃谷。
此谷两侧崖壁高耸如刀削,七万“风刃鹰骑”据守于此。
骑士身披轻韧羽甲,铠甲缝隙能引动气流,手中弯刀挥舞间,可卷起一道道锐利如实质的风刃,一时间谷内飞沙走石,视线模糊,闯入者往往未近其身,便被无形风刃切割得支离破碎。
孟钦率猛虎军至谷口,观察片刻,解下腰间链刀,运足臂力,将其如长鞭般掷向狂风最烈的谷口中心!
链刀脱手,并未坠落,而是瞬间活化,刀身延伸、扭曲,化作一枚巨大而狰狞的“缺夜龙牙”,死死“咬”住了谷中肆虐的核心风眼!
风刃撞击在龙牙状的缺夜之力上,其蕴含的狂暴动能竟如冰雪消融,锐气尽失,转而化作了阵阵催人欲睡的温和微风。
“就是此刻!猛虎骑,随我冲!”
孟钦一声令下,两万龙牙精骑如猛虎出闸,沿着被削弱的风道疾驰而入。
链刀在他们手中如同活物,或抽或缠、或刺或割,所过之处,鹰骑纷纷人仰马翻。
那些骑士坠地时,其背上的羽翼竟化作斑斓的梦影碎片,被紧随其后、行动如风的梦步营士卒以特制的梦囊迅速收取。
鹰骑统帅“鹰王”,见防线被破,长啸一声,背后竟展开一对完全由能量构成的、翼展达九丈的巨翼,双翼边缘锋锐如神兵,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朝着孟钦当头劈下!
孟钦眼神一凛,不闪不避,手中链刀主柄一震,整条链刀瞬间绷直,光华大放,化作一轮边缘锐利无比的“空白月轮”!
月轮旋转,带着切割空间的厉啸,悍然迎向劈下的能量巨翼。
“嗤——!”
一声轻响,如同裂帛。空白月轮毫无阻碍地切过能量翼翅,鹰王惨叫一声,巨大的翼翅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般迅速消融。
失去浮空之力的鹰王重重摔落在地,他挣扎着抬头,却见孟钦已至身前。
在空白月轮的清辉笼罩下,鹰王的身影迅速变得淡薄、透明,最终彻底消失,只在谷底坚硬的岩石上,留下了一枚清晰无比、散发着微光的空白月纹印记。
此役,斩首二万五千,风刃谷内堆满了残破的兵刃与鹰骑尸骸。
然而不久之后,每一柄残刃之上,竟都奇迹般地生长出一朵柔嫩的眠灯草花,以诡异的生机覆盖了死亡的痕迹。
合战·特沙拉城下(双虎并立)
七月初七,双虎大军终会师于西域国都——特沙拉城下。
西域最后的八万守军,汇聚了各族最后的精锐,据守在这座以巨石垒砌、固若金汤的雄城之中。
城头之上,高悬着一面巨大的“黑日”金属巨盾,盾面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流转着令人不安的、属于永夜本源的黑暗力量,形成一道强大的防护结界。
此时,恰逢午夜,空白月升至中天最高点。
远在千里之外的晓酷帝仿佛心生感应,手中日月圈光华大盛,一道清晰的、蕴含着日曜与月辉之力的光影跨越空间,精准地投射在特沙拉城上空,将整座城池笼罩在一片光影交错、现实与梦境边界模糊的奇异领域之中。
“北门,破!”
曹雄于北门外怒吼,驱动战熊,凝聚全身之力,空白战斧再次化作雷龙,狠狠劈在加持了黑日结界的城墙之上!
“咔嚓——!”
一声惊天动地的碎裂声,北门附近的一段城墙应声崩塌,雷龙顺着缺口涌入,其所携带的空白雷霆之力与黑日的永夜黑暗猛烈冲突、相互湮灭,硬生生在结界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几乎同时,“南桥,断!”
孟钦的声音自南面传来。
他手中链刀如巨蟒般缠绕住护城河上的巨石桥柱,猛然发力!
伴随着巨响,南桥轰然断裂。
链刀所化的空白月轮沿着断裂处飞旋斩入守军最精锐的“金驼卫”阵列之中,月轮过处,那些闪耀的金色甲胄如同被时光侵蚀,片片剥落消散。
高空之上,日月圈的光影骤然合一,日轮之光彻底驱散黑日残存的暗影,月轮之力则如水银泻地,引动城内守军陷入集体性的深沉梦境。
一道宽阔的、由纯粹空白月光构筑的“梦桥”,自城外架起,稳稳落在北墙的缺口处。
西域最后的君主“金驼皇”,手持传承的“黑日斧”,试图作最后的抵抗。
曹雄的雷龙自正面咆哮冲击,孟钦的链刀则如毒蛇般自下方缠绕住其双足。
双虎合力,一刚一柔,一雷一梦。黑日斧在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源的力量冲击下,发出一声悲鸣,骤然碎裂!
无数碎片迸射向空中,却在空白月辉的照耀下,并未造成杀伤,而是化作漫天闪烁着微光的眠灯草籽,如同一场温柔的雪,缓缓洒满特沙拉残破的城头。
城,终破。金驼皇的身影在失去黑日斧后,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消散,未留下一丝痕迹。
战后·双虎洒脱
八月初一,特沙拉残破的城头。
空白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温柔,清冷的光辉抚过断壁残垣,昔日震天的厮杀与金戈交鸣都已归于沉寂,唯有风穿过废墟的呜咽。
曹雄将那柄陪伴他近百年的空白战斧轻轻靠在垛口,只见斧刃因连番恶战而卷曲破损之处,竟自然而然地生出了几株嫩绿的眠灯草新芽,仿佛兵器本身也在渴望安宁与新生。
孟钦亦解下腰间链刀,缠绕在臂,刀身之上不知何时覆盖了一层极淡的、如同晨曦薄雾般的梦之纱。
二人相视一笑,并肩坐在最高的城垛之上,以无处不在的月光为席,取来特沙拉王宫地窖中缴获的百年陈酿,拍开泥封,酒香醇厚,仿佛能醉倒岁月。
曹雄举起粗陶酒盏,遥敬空中明月,笑声酣畅淋漓,如雷霆滚过寂静的长空:
“五十年之约,今日已践!特沙拉已伏,我等征战之影,当归于空白!”
孟钦以链刀坚韧的刀背,轻击曹雄手中的酒盏,发出清脆的龙吟之声与之应和:
“狂熊镇北境,猛虎踞南疆,双虎并立,天下自此无永夜!”
说罢,二人仰头,将盏中烈酒一饮而尽。
饮罢,随手将酒盏抛下高高的城头。
陶盏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而那些碎片触及地面,竟如之前的异象一般,化作点点春意盎然的绿芽,倔强地破土而出。
那柄雷斧与那柄链刀,相互依靠着立在城垛旁,卷刃处不再闪烁寒光,反而流转着一种奇异而平和的、属于“空白”的圆满气息。
曹雄与孟钦,这两位叱咤风云的将军,望着脚下臣服的雄城,望着天心永恒的月轮,忽然同时仰天长啸。
啸声不再充满杀伐之气,而是带着释然、洒脱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啸声过处,他们身上沾染血污与尘土的战甲,竟如沙堡般悄然风化,化作细细的尘埃,随风飘散。尘埃落定之处,并非荒芜,而是仿佛有无数安宁的春梦正在悄然孕育。
空白春政·特沙拉归梦
九月初九,重阳之日,晓酷帝銮驾亲临已改名为“空白城”的特沙拉。
日月圈高悬于新城门楼之上,其光华温和而坚定地笼罩着这座新生之城,光影所及,众生皆感心安。
帝君施展大法力,引动全城十五万原住民,无论贵贱,同入一场宏大而温暖的集体梦境。
梦中,他们再见那位传说中的白发女帝程姝,她手持残破的扣天碗,以自己如雪的长发为线,神情专注而温柔,一针一线地缝补着天穹之上那些象征着战争、痛苦与缺憾的裂隙。
梦中的每一针落下,现实中,特沙拉城内的战争创伤——断墙、焦土、血渍——便悄然愈合一分,被新的生机覆盖。
梦醒时分,城中民众睁开双眼,眸中昔日被战争与信仰激发的戾气与恐惧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安宁与平和。
安宁催生睡意,睡意连接梦境,而在这片被净化的土地上,梦境便是滋养万物、化解干戈的春天。
帝君以空白月影为界,划定新的疆域,城内及周边核心区称为“中北川西境”,直接管辖;
更远的西域广袤土地,则推行“空白春政”。
政令源于万民共识之梦,梦境生于对过往缺憾的认知与弥补,而最终,所有的缺憾都将在空白的包容下归于圆融。
史官以梦笔于虚空刻录,字迹融入历史长河:
“晓酷一百五十三年秋,双虎西啸,历经春、夏、秋三季血战,”
“破西域联军一十五万,终使特沙拉臣服,归于晓酷梦境。”
“自此,天下再无永夜笼罩之地,唯余空白春意,滋养四方。”
尾声·双虎北归
晓酷一百五十三年,冬至。
北归的路上,空白月显得格外明亮与圆满,清辉如母亲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凯旋的将士。
六万西征雄师,历经大小数十战,减员两万,忠魂永埋赤沙口、风刃谷以及特沙拉城下,他们的铁甲与兵器,亦大多化作战场上的尘埃,或归于泥土,或孕育新芽。
归途中的曹雄与孟钦,早已卸去帅甲,不着戎装,仅着一身素净布袍。
他们不以兵马仪仗自耀,只以天赐月光为衣,以沿途采集眠灯草新蕊酿造的淡酒为伴。
一路行,一路歌,一路对月长啸。
那啸声不再是为了杀伐与震慑,而是化作了充满诗意的吟唱,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
“铁衣化尘影,空白即归春;”
“特沙拉城头,再见晓酷月。”
太史阁注:
右卷为晓酷朝立国一百五十年后,百年西征宏愿之终章全史。
自一百五十三年正月誓师出征,至同年冬至凯旋北归,历三季浴血,破西域联军一十五万众,终克特沙拉,使其城头易帜,归于空白梦境。
自此,神川版图西拓至特沙拉,广袤疆域,皆悬空白月旗,沐浴晓酷春政。
双虎将军功成北归,解甲释兵,铁衣化尘,尽显名将洒脱。
若问空白春意覆盖四极之后,那涵盖万民的“天下大同”之梦尚在何方追寻,请静待眠灯草循其天时,于第九百年花期再至之际,观空白月可有蚀影再生,看双虎是否再度笑傲于春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