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干部,这是刚忙完?” 李大牛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
苏晓婉走近些,叹了口气,笑容有些勉强:“别提了,跑了几趟镇农技站,想申请点抗旱的补助和农资,磨了半天嘴皮子,效果不大。” 她看了一眼李大牛车篮子里空了的菜筐,“你这是……又送菜来了?听说你种的菜品质特别好,连一品鲜都抢着要。”
李大牛点点头:“是啊,糊口而已。苏干部为了村里的事跑前跑后,辛苦了。”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我刚才好像看到信用社的王主任开车出去了,脸色不太好,是不是镇里最近有啥财务检查?”
苏晓婉一愣,没想到李大牛会问这个。她想了想,摇摇头:“这我不太清楚。财务上的事,不归我管。不过……” 她压低了些声音,“倒是听说,最近县联社好像在搞什么信贷合规回头看,下面有些信用社可能有点压力吧。”
信贷合规回头看?李大牛心里琢磨着这个词,看来王德发的心虚不是没来由的。
“对了,苏干部,” 李大牛换了个话题,语气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
“什么事?你说。” 苏晓婉见李大牛神色严肃,也认真起来。
“是关于王老五的。” 李大牛斟酌着词句,“我无意中听到一些风声,可能不太准确……好像王老五最近在村里强揽工程,倒卖建材,闹得几家想盖房修路的村民意见很大。他还放了些高利贷,利息高得吓人。这些事,村委会……知道吗?”
苏晓婉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眉头紧锁:“王老五的事,我也听到一些反映。但……” 她有些无奈,“村民大多敢怒不敢言,就算有怨气,也拿不出什么确凿证据。村里张会计跟他走得近,村长那边……唉,有些事,我也不好深说。”
她看着李大牛:“李大牛,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具体的情况?如果你有证据,可以向镇里反映,或者……直接报警!”
李大牛要的就是她这个态度。他摇摇头,苦笑:“我就是个种菜的,能知道啥具体证据?就是听人闲聊,心里不安。王老五那人您也知道,睚眦必报。前阵子因为一点误会,他就带人上我家闹,还扬言要勾结镇派出所的刘副所长整我们。我是有点担心,他这么无法无天,迟早要捅出大篓子,连累村里。”
“刘副所长?” 苏晓婉脸色更凝重了。镇派出所的副所长刘能和村里的恶霸勾连,这可不是小事。她之前在镇上开会,也隐约听说过这位刘副所长的风评不佳。
“李大牛,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苏晓婉郑重地说,“虽然我现在可能做不了太多,但我会留意的。你自己也要小心。如果……如果你真的掌握了什么确凿证据,记得,一定要通过合法途径反映,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苏干部。” 李大牛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他看出苏晓婉是个有正义感、也想做事的人,但目前受制于环境和人脉,有力使不出。自己手里那些照片,或许能成为她打开局面的钥匙,但现在还不是直接给她的最佳时机。
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便各自分开。
李大牛没有立刻回村,而是骑着车,绕到了镇东头那家“荣发建材”店附近。店面不大不小,堆放着一些水泥、沙子和瓷砖,一个穿着poLo衫、梳着油头、看起来像老板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门口喝茶,翘着二郎腿,时不时接个电话,语气透着股江湖气。
李大牛远远停下,装作看路牌,实则运转“望气术”观察。
店铺上空,财气有,但不算特别旺,而且气息浑浊,夹杂着明显的“偏门”、“欺诈”意味的灰黑气。这老板的气运更是驳杂,奸诈小人相明显,而且其气息与王德发、王老五两人的晦败财气,确实存在着清晰的勾连线,如同一条灰色的锁链,将三人隐隐拴在一起。
“看来没错了。” 李大牛心里有了八九分把握。这荣发建材的老板,恐怕就是王德发违规放贷的对象,也是王老五利益链条上的中间一环。王老五利用势力垄断或强推他的建材,他则提供资金或利益回扣。
这种勾结,通常都有账目往来。
李大牛记住了店铺的位置和老板的大致样貌,不动声色地离开。他现在需要做的,是等待和创造时机,让这些隐藏的污垢,在合适的压力下,自己浮出水面,或者……被他轻轻一推。
回村的路上,他经过村口老槐树,发现今天树下聚集的人比平时多,气氛也有些怪异。几个老头老太正围着苏晓婉和李家隔壁的赵婶,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
“苏干部,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王老五那帮人太欺负人了!”
“就是!说好沙石水泥都从他指定的地方买,价钱贵不说,送来的沙子还掺了土!”
“我家盖个猪圈,就用了点河边自己挖的石头,他手下就来说我破坏河道,要罚款!”
“还有利息!借他两千块,才三个月,就要还三千!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赵婶也在抹眼泪:“苏干部,您昨天提醒我们小心,结果今天一早,王老五的人就在我家门口转悠,吓得我孙子都不敢出门……”
苏晓婉被围在中间,努力安抚着大家:“乡亲们,别急,慢慢说,我都记下来。大家放心,这些事情,我一定会向上级反映!但是大家也要注意,尽量保留证据,比如买东西的收据、借钱的条子……”
“证据?谁敢留啊!留了就怕被报复!” 一个老头愤愤道。
李大牛推着车走过去。看到他,人群安静了一瞬,目光都聚焦过来。毕竟,他现在是村里“敢跟王老五动手并且没吃亏”的“名人”了。
“大牛,你来得正好!” 赵婶像是看到主心骨,“你说说,王老五是不是太无法无天了!”
李大牛停下脚步,看向苏晓婉:“苏干部,看来大家是实在忍不下去了。”
苏晓婉点点头,表情严肃:“李大牛,你也听到了。这已经不是个别现象了。王老五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村民的正常生活和生产秩序。我打算整理一份详细的材料,向镇政府和派出所反映。”
“反映有用吗?” 一个村民小声嘀咕,“听说镇派出所的刘副所长跟他称兄道弟……”
这话让群情更加激愤,又带着无奈。
李大牛想了想,开口道:“苏干部,向上反映是必要的程序。不过,我觉得,咱们是不是也可以换个思路?”
“什么思路?” 苏晓婉和其他村民都看向他。
“王老五之所以这么嚣张,无非是觉得村里没人能把他怎么样,镇上也有人给他撑腰。” 李大牛声音平稳,“但如果,他自己后院起火,或者他依仗的靠山自身难保了呢?”
众人一愣,没太明白。
李大牛继续道:“我的意思是,咱们不用直接跟他硬碰硬。可以多留心,比如他强迫大家买高价建材,那建材是从哪里来的?质量合不合格?有没有偷税漏税?他放高利贷,有没有留下借条?利息到底有多高,是不是超过了国家法律规定的红线?这些具体的事情,比他打人骂人更容易查证,也更容易找到突破口。”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苏晓婉:“苏干部在镇上跑得多,认识的人也多。或许可以侧面了解一下,比如镇信用社最近是不是在查账?镇里对强买强卖、欺行霸市这种行为,最近有没有整治的风声?”
苏晓婉眼睛一亮!李大牛这话,给她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角度!对啊,与其纠缠于王老五个人的暴力威胁(取证难,村民怕报复),不如从他违法违规的经营行为入手!建材来源、高利贷,这些都可能牵扯到更上层的利益链和监管问题!而且,李大牛提到的信用社查账和镇上风声……难道他听到了什么?
村民们也若有所思。是啊,王老五打人,大家怕。但他卖的东西贵、质量差,借的钱利息高,这是实实在在的吃亏,而且这些事,好像……没那么怕说?
“大牛说得有道理!” 赵婶第一个响应,“我那买沙子的收据,我偷偷留着呢!虽然没写公司名,但有日期和手印!”
“我……我借钱的条子,也藏着……” 另一个声音怯怯地说。
“对!咱们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交给苏干部!” 有人提议。
苏晓婉精神大振:“好!乡亲们,如果大家信任我,可以把相关的收据、借条,或者只是把情况详细告诉我,我来整理。我保证,会用合适的方式,向上反映!我们不是为了闹事,是为了维护我们自己的合法权益!”
看到苏晓婉如此坚定,又有李大牛刚才那番话打底,村民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纷纷表示会支持。
李大牛看着这一幕,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悄悄退到人群边缘,对苏晓婉使了个眼色。
苏晓婉会意,过了一会儿,找机会走了过来。
“李大牛,谢谢你。你刚才的话,很有启发性。” 苏晓婉真诚地说。
“苏干部客气了,我也是为了自家安稳。” 李大牛摆摆手,然后压低声音,语速稍快,“苏干部,有件事,我或许能帮上点忙。我有个在镇上开小卖部的远房亲戚,前两天闲聊,说无意中看到荣发建材的老板,跟信用社王主任私下见面,好像还递了个信封,挺厚的。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王主任最近好像手头紧,风评也不太好。”
他这话半真半假,但“荣发建材”、“王主任”、“信封”这几个关键词,足以在苏晓婉心中掀起波澜,与她之前掌握的碎片信息(王老五倒卖建材、王德发可能有问题)迅速串联!
苏晓婉脸色剧变,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你……你说的是真的?荣发建材?那个信封……”
“我也只是听说,当不得真。” 李大牛立刻撇清,“但空穴不来风。苏干部,如果您真要整理材料反映王老五的问题,或许可以顺便提一句,他强卖的建材来源可能有问题,建议查查供应商的资质和往来账目。至于其他的……咱们小老百姓,就不敢多猜了。”
点到为止,剩下的,让苏晓婉自己去联想、去调查。以她的身份和责任心,绝不会放过这条线索。
苏晓婉深深地看了李大牛一眼,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感激,还有一丝探究。这个李大牛,绝不像表面看起来只是个会种菜的农民。
“我明白了。” 苏晓婉重重地点点头,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李大牛,谢谢你提供的……信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人心照不宣。一阵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哗哗作响,仿佛预示着,桃源村这潭沉寂已久的死水,终于要开始搅动了。
李大牛推着车往家走,心情舒畅了不少。借苏晓婉这把“正派之刀”,去撬动王老五、王德发乃至刘麻子那伙人的利益联盟,远比他自己单打独斗要高效和安全。
刚到家门口,就见父亲李老实蹲在门槛上,眉头紧锁,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爸,怎么了?” 李大牛问。
李老实抬起头,把纸递过来,声音发涩:“刚才……王老五让人送来的。说是……最后通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