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洒满鸣沙山时,莫高窟第254窟的狼藉已被初步清理。
不是打扫,而是清理能量残迹——第七区的专业处理小组穿着厚重的防护服,用特制仪器吸收空气中游离的狂暴星力和熵虫残留的微量污染气息。窟室地面,星尘钢粉末与朱砂绘制的星位图已经模糊不清,三盏青铜油灯被小心地取下封装,等待后续分析。
一切都在沉默而高效地进行,像一场大战后打扫战场的肃穆仪式。
林晚意躺在临时搬来的医疗床上,身上连着数条监测线缆。她的意识像是被扔进滚筒洗衣机狠狠甩干过,又疼又空,每一次试图思考,都像在破损的齿轮上强行施加扭矩。玄龟教授亲自操作的便携式脑波稳定仪在她头部上方发出柔和的嗡鸣,试图平复她识海中因过度消耗而掀起的“风暴”。
“脑波活跃度异常,海马体区域有微量出血迹象,额叶皮层出现暂时性功能抑制。”医疗官低声汇报,“更严重的是,守门人印记与海渊眼的强制共鸣通道还在高频运转,她的大脑在处理‘两套现实’——一套来自身体感官,一套来自防线网络。这是前所未有的神经负荷。”
陆珩站在床边,一只手始终握着林晚意冰凉的手指。他没有看监测屏幕,目光只落在她苍白失血、眼下有着浓重青黑的脸上。她的呼吸轻浅而急促,睫毛偶尔颤动,显示她并未沉睡,只是意识困在混乱的激流中,暂时找不到浮出水面的方向。
“最快要多久能恢复基本意识?”陆珩问,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她。
“难说。常规治疗手段对这种情况效果有限。”玄龟教授调整着仪器参数,“她的恢复,更多取决于她自身的意识韧性和……守门人印记的自我调节。我们已经给她注射了高浓度能量补充剂和神经修复诱导素,但关键还得靠她自己‘游’回来。”
陆珩的手指微微收紧。
就在这时,林晚意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但陆珩立刻俯身,将耳朵贴近。
“……熵虫……稳定吗?”极其微弱的气音。
陆珩心口一紧,都这样了,她第一句问的竟然还是这个。
“稳定。”他立刻回答,声音尽可能平稳,“你母亲和陈景深配合你完成的封印结构很牢固。玄龟教授的初步监测显示,熵虫被完全隔绝在主防线网络之外,六大节点负荷下降,整体稳定性评估……提升到了三年。”
“三年……”林晚意重复这个词,眼皮挣扎着,终于掀开一条缝隙。她的瞳孔有些涣散,但深处那点银色的星芒还在,“不够……但……有……时间了……”
“别说话,先休息。”陆珩用指腹轻轻擦过她额角的冷汗。
林晚意却摇了摇头,很轻微,但坚定。她的视线缓慢移动,看向窟室另一边。
那里,周若清坐在一把折叠椅上,一位女医疗官正在为她手臂上浮现的淡红色“锚点印记”做消毒和能量屏蔽处理。印记从手腕内侧向上蔓延,像某种奇异的藤蔓,颜色时深时浅,与地下深处那个熵虫囚笼的躁动隐隐同步。周若清闭着眼,眉头紧蹙,显然在忍受着什么。
“母亲……怎么样?”林晚意问。
“周女士意识清醒,生理指标基本正常。但‘锚点印记’带来了持续的精神感知负担,她需要适应。”医疗官代为回答,“我们已经给她用了温和的镇静剂和神经阻断剂,减轻直接感知冲击,但无法完全隔绝。这可能会是……长期状态。”
林晚意的眼神黯淡了一瞬。
“还有陈景深。”玄龟教授补充道,指向更角落的一张医疗床。
陈景深躺在那里,昏迷不醒,脸色比纸还白。定星盘被放在他胸口的一个特制能量温养盒里,七枚碎片光泽黯淡,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他的右手手背上,多了一道暗金色的、仿佛灼伤般的痕迹——那是过度燃烧“星眷”血脉的印记。
“血脉本源受损,需要长时间温养和特殊药物调理。定星盘也伤了根基,修复需要时间和大量纯净星力。”玄龟教授叹了口气,“但他没有生命危险,只是……短期内无法再参与高强度行动了。”
一胜三伤。
用惨胜来形容,或许更贴切。
林晚意闭上眼睛,深深地、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她知道这个结果已经比最坏的预期好太多——防线崩溃的倒计时从十一天延长到了三年,熵虫被暂时控制,核心团队无人牺牲。但看着母亲强忍不适的侧脸,看着陈景深昏迷中依旧紧皱的眉头,那股沉甸甸的负罪感和责任,还是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都是为了她,为了她这个“守门人”,为了她背负的使命。
“不是你的错。”
陆珩的声音忽然响起,低沉而清晰,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这是战争。战争就有伤亡,有代价。他们选择参战,和你一样清楚风险。你能做的,不是自责,而是带着他们用代价换来的时间和机会,走得更远。”
林晚意重新睁开眼睛,看向陆珩。他的眼神沉稳坚定,像暴风雨中不动如山的礁石。
“我知道……”她轻声说,声音里依然带着疲惫,但多了一丝力量,“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你有时间。”陆珩握紧她的手,“我们都等你。”
就在这时,白鸦从窟室外快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脸色凝重。
“陆指挥,玄龟教授,最新监测数据。”他将报告递上,“有两个情况。”
陆珩接过报告,快速浏览。
“第一,深海方向,那个古老存在的‘注视’强度在仪式结束后十分钟内下降了87%,目前维持在极低水平。但它没有完全消失,而是……进入了某种更隐蔽的‘观察’模式。我们怀疑,它在评估我们封印熵虫的手段。”
“第二,夜皇方面。他们的‘混沌脉冲’发射源在我们仪式成功的同时就消失了,应该是主动撤离。但我们追踪到,他们在撤离前,似乎用某种我们尚未掌握的技术,‘录制’了仪式最后阶段的部分能量波动特征。”
“‘录制’能量波动?”玄龟教授皱眉,“他们想分析我们的技术?”
“很有可能。而且,”白鸦顿了顿,“我们外围侦察组报告,在敦煌以西一百二十公里的沙漠边缘,发现了一组非常隐蔽的、疑似属于夜皇‘掘墓人’派系的活动痕迹。他们在挖掘什么,但很小心,没有触动任何文物或明显遗迹。目标不明。”
沙漠?挖掘?
林晚意听到这里,脑中忽然划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感应——不是来自防线网络,而是来自她自身意识的深处,来自那个刚刚被“织女星传承”更深层信息触动过的角落。
“织女星……沙漠……观测点……”她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词。
“你说什么?”陆珩立刻看向她。
林晚意集中残存的精力,努力捕捉那一闪而逝的灵光:“传承碎片……提到过……织女星文明……在地球留有……几个……长期观测点……其中一个……可能在……敦煌以西……沙漠深处……”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袭来,意识再次陷入混沌。监测仪器发出短促的警报。
“她到极限了。”医疗官立刻上前,“必须强制进入深度恢复状态,否则会造成永久性神经损伤。”
陆珩看着林晚意再次昏睡过去的脸,深吸一口气,对医疗官点头:“按你们的方案做。”
他转向白鸦和玄龟教授:“立刻核实林晚意提到的‘沙漠观测点’线索。如果夜皇的目标真是那里,我们必须抢在前面。另外,通知‘龙首’,我们需要召开紧急战略会议。三年时间,每一分钟都不能浪费。”
“是!”
白鸦领命而去。
玄龟教授则开始调集地质和考古数据库,结合星力异常记录,开始筛选敦煌以西沙漠区域的可疑地点。
窟室内,能量残迹清理完毕,灯光调暗。医疗设备规律的滴答声成为主旋律。周若清在药物作用下,暂时陷入浅眠,眉头依然蹙着。陈景深在昏迷中,呼吸平稳了些。
陆珩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林晚意床边,依旧握着她的手。
窗外,敦煌的白天彻底到来,阳光炙热,黄沙耀眼。
一场惨烈的战役结束了,留下了三年喘息之机,也留下了遍布伤痕的战士和更多待解的谜团。
虚弱的凯旋,也是新征程的起点。
而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之下,那个被封印的熵虫囚笼中,暗红色的“洪流”正在适应新的“巢穴”。周若清在浅眠中,无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封印很牢固,但囚笼内的“房客”们,远未放弃。
而在更遥远的南太平洋,夜皇“摆渡人号”的密室里,一份关于“敦煌仪式能量特征初步分析”的报告,被呈到了“棋手”面前。报告的最后一页,用加粗字体标注着一行字:
“检测到与‘主宰’碎片本源高度同频的‘编织’特性。初步判断,‘钥匙’林晚意所使用的传承力量,可能与‘主宰’同源或存在某种深层联系。建议:活捉,深入研究。”
棋手看着这行字,沉默了许久,然后按下了通讯器上一个红色的按钮。
“启动‘镜像计划’。”他说,“目标:林晚意。方式:渗透、模仿、取代。我们要得到她的一切——能力、身份、以及……她所连接的‘门’。”
阳光之下,新的暗影,已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