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夜和释心离开营地的第三日,唐笑笑手上的骨钥印记,开始说话了。
不是真的说话,是那种直接出现在脑海里的声音,像有人在耳边低语。起初很模糊,像隔着水听人讲话,只能捕捉到零碎的词:“钥匙……归……来……”
到第三天,声音清晰了些。
“还差……三片……”
唐笑笑正在喝药,听到这话手一抖,药汁洒出来几滴。阿阮在旁帮她换额头的湿毛巾,见状忙问:“姐姐,怎么了?”
“没什么。”唐笑笑稳住手,把剩下的药喝完,若无其事地问,“赵队长今天好些了吗?”
“能自己坐起来了,就是手还不能动。”阿阮收拾药碗,眼圈还是红的,“汐月姐姐也醒了,但……但她不说话了。沧澜祭司说,是伤心过度,得慢慢养。”
唐笑笑点头。海岩的事,对汐月打击太大。那种眼睁睁看着同伴在面前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她懂。
阿阮出去后,帐篷里安静下来。唐笑笑摊开手掌,盯着那枚骨钥印记。三天过去,印记又变了——颜色从骨白变成了淡淡的象牙白,边缘的纹路更加繁复,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生长。
“你到底是什么?”她对着印记轻声问。
印记没有回应,但脑海里那个声音又响起了:“门……就要开了……”
门?什么门?
唐笑笑皱紧眉头。她想起释心离开前说的话:“归墟之眼是海族最古老的禁地,传说那里有一扇‘归墟之门’,门后藏着海族的起源秘密,也封印着最可怕的禁忌之力。而要打开那扇门,需要三样东西:归墟之钥,足够多的‘养料’,还有……血月之夜。”
血月之夜,还有十二天。
养料,就是那些被沧溟抓走的活人。
而钥匙,现在就在她手上。
“你想让我开门?”唐笑笑对着印记问。
这一次,印记有了反应——它微微发热,像在回应。
“为什么是我?”
没有回答。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是沧澜祭司。他脸色比前几天更凝重,手里拿着一卷古老的皮质卷轴。
“唐掌柜。”他在矮凳上坐下,展开卷轴,“我翻遍了海族古籍,找到了关于归墟之钥的记载。你看这里——”
卷轴上画着一枚骨钥的图案,和唐笑笑掌心的印记有七八分相似。图案旁用古海文写着几行字,沧澜指着最下面一行:“这上面说,‘归墟之钥,非血脉者不可承。若强植之,必以魂养钥,待钥成之日,承者魂散,门开。’”
唐笑笑听不懂古海文,但看沧澜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好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归墟之钥只能由海族王族血脉承载。如果有人强行把它植入非王族血脉者体内,那么……”沧澜顿了顿,声音发沉,“钥匙会以承载者的魂魄为养料,慢慢成长。等钥匙完全成型那天,承载者魂飞魄散,归墟之门就会打开。”
帐篷里死一般寂静。
唐笑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印记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谁又能想到,这是催命的符咒?
“所以沧溟救我,给我圣泉水,不是大发慈悲,是想用我的魂养钥匙?”她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恐怕是的。”沧澜合上卷轴,“圣泉水能修复你的魂魄,也能加速钥匙成长。你现在感觉魂体稳固,其实是钥匙在吸取你的魂魄之力,暂时让你‘恢复’。等它吸够了……”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明了。
唐笑笑笑了。不是苦笑,是真的觉得好笑:“所以我现在就是个活着的‘养料罐子’?沧溟算计得可真够远的。”
“有办法剥离吗?”她问。
“有。”沧澜说,“但需要三样东西:海族王族的血,归墟之门前的‘止钥石’,还有……沧溟体内那枚钥匙的‘母印’。只有母印才能召回子印。”
“等于没说。”唐笑笑往后靠了靠,“海族王族现在分裂,谁肯给我血?止钥石在归墟之门,我要能靠近那扇门,还剥离钥匙干什么?至于沧溟的母印……”
她没说完。沧溟费这么大劲把她做成养料罐子,怎么可能主动交出母印?
死局。
沧澜沉默良久,忽然说:“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抢在钥匙完全成型前,打开归墟之门。”沧澜看着她的眼睛,“门开后,门内的力量会爆发,钥匙的禁制会被暂时冲散。那时候,如果你能抓住机会,或许能把钥匙逼出体外。”
“机会多大?”
“不到一成。”沧澜老实说,“而且门开后,里面的东西可能会跑出来。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唐笑笑没说话。她看着帐篷顶,脑子里飞快盘算。
一成机会,赌不赌?
赌输了,魂飞魄散。
不赌,等钥匙成型,还是魂飞魄散。
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
“沧溟的计划,是血月之夜开门,对吧?”她问。
“对。血月之夜,海潮倒灌,归墟之门的力量最弱,是开门的最佳时机。”
“那我们提前开。”唐笑笑坐直身体,“不等到血月之夜,就在这几天。”
沧澜震惊:“提前开?没有血月之力的削弱,门上的禁制我们破不开!”
“用钥匙破。”唐笑笑举起手,“既然这钥匙在我身上,我总能感应到门的位置吧?找到门,用钥匙强行开。开不开另说,至少能打乱沧溟的计划。”
她顿了顿:“而且,如果我们提前行动,沧溟一定会来阻止。到时候,姬无夜和释心在北境就能少些压力,说不定还能趁机救出那些被抓的人。”
这是阳谋。用自己做饵,逼沧溟现身。
沧澜看着她,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你确定要这么做?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早就没有回头路了。”唐笑笑笑了笑,“从我决定跟沧溟对着干那天起,就没想过回头。”
她站起身,虽然脸色还是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祭司,帮我个忙——查查最近几天,哪里会出现‘小规模海潮倒灌’?不用等到血月之夜,只要有一次倒灌,我就能感应到门的位置。”
沧澜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好。我这就去查。”
他离开后,帐篷里又剩下唐笑笑一个人。她低头看着掌心的印记,轻声说:“喂,你想开门对吧?我帮你开。但开完之后,你得从我这离开。”
印记微微发烫,像在回应。
脑海里那个声音又响起了,这次清晰了很多:
“开门……回家……”
回家?回哪个家?
唐笑笑没问。她走出帐篷,站在营地边缘,看向北方。
姬无夜和释心,现在应该到北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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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黑石谷。
姬无夜和释心趴在谷顶的岩石后,看着下方的废弃矿洞入口。入口处点着两盏幽蓝色的灯笼,不是油灯,是某种会发光的石头,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矿洞外有四个守卫,都穿着厚实的皮袄,腰佩弯刀。他们不停走动,警惕性很高。
“看脚步,是练家子。”姬无夜低声说,“左手边的那个,走路时左脚微微拖地,应该是受过腿伤。右边那个,右手虎口有厚茧,用刀的好手。”
释心点头:“里面还有多少人不清楚。但陈砚说,这里至少关了五十人。要救出来,得先摸清内部结构。”
两人在谷顶等了半个时辰。子时左右,矿洞里走出一个人,穿着深灰色长袍,左脸有颗醒目的黑痣——正是老王头和陈砚都提到的那个“北境口音”的男人。
男人对守卫说了几句什么,守卫点头,转身进矿洞。片刻后,拖出两个铁笼。笼子里各关着一个人,一老一少,都瘦得皮包骨,眼神空洞。
“又要送走两个。”一个守卫低声抱怨,“这个月都第三批了。”
“少废话。”黑痣男人冷声道,“主上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
守卫闭嘴,老老实实把铁笼抬上一辆马车。马车很普通,但车轮上包了厚实的皮毛,行走时几乎没有声音。
黑痣男人亲自驾车,驶出黑石谷。
“跟上去。”姬无夜说。
两人借着夜色掩护,远远跟在马车后面。马车走得很慢,专挑偏僻小路,绕开所有村庄。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来到一处断崖边。
断崖下是深不见底的裂谷,谷底隐约传来水流声。黑痣男人停下车,打开铁笼,把两个囚犯拖出来。
“跳下去。”他指着裂谷,“跳了,你们的家人还能活。不跳,全家陪葬。”
老囚犯颤抖着,看看裂谷,又看看年轻囚犯,忽然跪下磕头:“大人,求您放过这孩子吧,他才十六岁……我跳,我跳!”
年轻囚犯却猛地推开他,嘶声喊:“爹!要跳一起跳!反正都是死!”
两人挣扎间,黑痣男人不耐烦了,抽刀就要砍——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响起。黑痣男人只觉手腕一麻,刀脱手飞出。他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灰衣僧人站在三丈外,双手合十,眼中黑金光芒流转。
“什么人!”他厉喝,同时从怀中掏出一个哨子就要吹。
但哨子刚放到嘴边,一只手从旁伸来,掐住了他的脖子。
姬无夜不知何时已经到他身后,声音冰冷:“别动,动就死。”
黑痣男人僵住。他能感觉到,掐住他脖子的那只手,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捏碎他的喉骨。
两个囚犯呆呆看着这一幕,还没反应过来。
释心走过去,解开他们身上的绳索,轻声道:“二位施主,快走吧。往东五里有个村庄,去那里躲一躲。”
老囚犯拉着儿子跪下磕头,磕完头,跌跌撞撞跑进夜色里。
姬无夜把黑痣男人拖到马车后,按在地上:“说,矿洞里有多少人?沧溟在不在?”
黑痣男人咬牙:“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
“是吗?”姬无夜从怀中取出一根细针,针尖泛着幽蓝的光,“这根针上涂了千机草的汁液,刺进血肉,会让你全身溃烂,但不会马上死。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一块块掉下来,看着骨头露出来,看着——”
“我说!我说!”黑痣男人崩溃了,“矿洞里……还有四十三个人,分开关在三个矿道里。守卫二十个,都是主上培养的死士。主上……主上不在,他半个月前回深海了,说血月之夜再来。”
“那些抓来的人,有什么用?”
“是……是养料。”黑痣男人声音发抖,“主上要打开归墟之门,需要大量活人的魂魄做引子。这些人……都是引子。”
姬无夜和释心对视一眼。果然如此。
“归墟之门在哪里?”姬无夜继续问。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黑痣男人快哭了,“只有主上知道门的位置。我只负责送‘养料’,每次送到断崖这里,就有人从下面接应……”
话音未落,断崖下的裂谷里,突然传来凄厉的嘶吼声!
不是人声,是某种野兽的嚎叫,但更尖锐,更疯狂。声音从谷底传上来,在夜风中回荡,让人头皮发麻。
“来了……接应的人来了……”黑痣男人浑身发抖,“他们……他们不是人……”
姬无夜把他打晕,扔进马车。两人走到断崖边,往下看去。
裂谷深处,有幽蓝色的光芒在闪烁。光芒中,隐约能看到几个扭曲的身影在蠕动——像人,但四肢着地,爬行速度极快,正朝着崖顶而来。
“是海傀。”释心脸色凝重,“海族禁术炼制的傀儡,没有意识,只听主人命令。看来沧溟在裂谷底下,也藏了东西。”
“能对付吗?”
“能,但会惊动矿洞里的人。”释心看向黑痣男人,“得用他做饵。”
两人迅速布置。释心用佛魔之力在黑痣男人身上留了印记,然后把他拖到崖边。姬无夜则隐藏在一旁的岩石后,手中扣着三枚银针。
海傀很快爬了上来。一共五个,都是人形,但皮肤呈灰白色,眼睛空洞,嘴角流着涎水。它们闻到了黑痣男人的气味,兴奋地围上来。
就在它们即将碰到黑痣男人的瞬间——
姬无夜出手!
三枚银针激射而出,精准刺入三个海傀的后颈。银针上的千机草汁液迅速发作,海傀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开始溃烂、崩解。
另外两个海傀察觉不对,转身就要逃。释心一掌拍出,佛魔之力化作金色锁链,将两个海傀牢牢捆住,拖回崖边。
“说,裂谷下面有什么?”姬无夜踩住一个海傀。
海傀没有意识,只会嘶吼挣扎。但释心用佛魔之力强行侵入它的识海,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满是震惊。
“下面……有一座祭坛。”他声音发颤,“祭坛上堆满了白骨。沧溟把抓来的人,都送到那里……抽魂炼魄,做成了养料。”
姬无夜握紧拳头。
“还有,”释心看向他,一字一句,“祭坛中央,有一道门。门是虚影,还没完全成型。但门上……有和唐掌柜手上一样的骨钥印记。”
裂谷底下,有归墟之门的虚影。
而门上的印记,和唐笑笑手上的,一模一样。
这意味着什么?
姬无夜猛地抬头,看向南方。
唐笑笑那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