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没有催促，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
他喜欢这种感觉。
将一个人的尊严和意志彻底碾碎，再从废墟里，挑出自己需要的东西。
这比任何复杂的逻辑推理，都更让他感到愉悦。
丁义珍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他抬起头，那张满是泪痕和鼻涕的脸，已经看不出半点昔日的官威。
“好。”侯亮平的声音依旧平稳，他将一杯温水推到丁义珍面前，“不急，慢慢说。从谁开始？”
丁义珍端起水杯，手抖得厉害，温水洒了一半在桌上。
他不管不顾地灌了一大口，“我……我批了很多违规违建的项目，也……也吃了回扣。”丁义珍的眼神躲闪，不敢看侯亮平。
“举个例子。”侯亮平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很多人……都给我送过。”丁义珍的思绪很乱，他努力地回忆着，想要找出一个分量足够重的人名，来换取一丝宽大处理的可能。
“谁给的最多？”侯亮平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引导性。
“是……是赵瑞龙！”
说出口的瞬间，他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椅子上。
侯亮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不应该是一个带着惊喜的笑容。
来汉东之前，岳父钟正国在书房里和他密谈了整整一夜。
岳父告诉他，沙瑞金请他来，是让他当破局的刀。
但钟家让他来，除了拿那些小鱼小虾之外，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目的。
那就是，找到前任省委书记赵立春在位期间，违规违纪的证据！
赵立春虽然已经高升，但他在汉东经营多年，留下的势力盘根错节，对很多事情依然有着看不见的影响力。
钟家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刀，去切断这些联系，挖出那些埋藏在地下的根。
侯亮平，就是这把刀。
他原本以为，要挖到赵立春的儿子赵瑞龙，需要费一番大功夫，甚至可能要和祁同伟、高育良这些人先斗上几个回合。
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这个丁义珍，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新手大礼包。
“赵瑞龙？”侯亮平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哪个赵瑞龙？”
“还能有哪个！”丁义珍的情绪激动起来，“就是赵立春书记的公子！他给的最多！”
“哦？”侯亮平身体前倾，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怎么给的？给了多少？你详细说说。”
“就说光明峰的那个项目！”丁义珍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块地，原本是商业用地，经过评估，市场价值至少六个亿！是我，我利用职权，一个亿就批给了赵瑞龙的公司！”
“嘶——”
旁边负责记录的两名检察院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六个亿的地，一个亿就卖了。这中间五个亿的差价，简直是触目惊心！
侯亮平的内心，更是掀起了波澜。
没想到这么顺利，丁义珍吐出赵瑞龙，那找到了赵立春的违法违规证据还不是时间问题。
这些地方上的土皇帝，手段就是这么粗糙，这么直接。
“那他给了你多少好处？”侯亮平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五千万！”丁义珍伸出五个手指，在侯亮平面前晃了晃，“整整五千万的现金！”
“现金？”
“对！全是现金！”丁义珍的呼吸变得急促，“他让人分了好几次，用箱子装着，送到了我在京州郊区的一栋别墅里。那栋别墅，就是他送给我的！”
“钱呢？现在还在别墅里？”
“在！全在！”丁义珍急切地说道，“我一分钱都不敢花！一分都不敢动！那些钱，就藏在别墅的墙里，还有冰箱里！满满一冰箱，全是钱！”
侯亮平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那个画面。
一栋豪宅，一面墙，打开之后，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红色钞票。
一个双开门的大冰箱，里面没有食物，只有一捆捆散发着油墨味的现金。
多么具有冲击力的画面！
这要是拍下来，往电视上一放，绝对是年度最佳反腐宣传片！
而他侯亮平，就是这部大片的总导演兼男主角！
“口说无凭。”侯亮平压下心中的狂喜，脸上恢复了那副标志性的、正气凛然的微笑，“丁副市长，你说的这些，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
“我有证据！”丁义珍像是生怕侯亮平不信，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看着侯亮平，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夹杂着狡猾和后怕的笑容。
“赵瑞龙这个人，极度自负！他仗着他父亲身居高位，在汉东做事向来横行无忌，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觉得，根本不会有人敢查他！”
“我当时也怕啊！怕他事后不认账，或者把我推出去当替罪羊。所以……”丁义珍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逼着他，和我签了协议！”
“什么？！”这次，连侯亮平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协议？
这种事情，居然还敢白纸黑字地签协议？
这个赵瑞龙，是自负到了何种愚蠢的地步？
“没错！就是协议！”丁义珍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神色，“关于那块土地的低价转让，关于那五千万好处费的分配，都写得清清楚楚！我让他签了字，按了手印！”
“他当时还嘲笑我，说我胆小如鼠，多此一举。他说在汉东，他赵瑞龙说的话，比什么协议都管用！”
“我把那些协议，都藏起来了。就在那栋别墅里，和那些钱放在一起！”
侯亮平站了起来。
他再也坐不住了。
人证、物证、书证，齐了！
这已经不是一条鱼了，这是一张网！一张足以把赵瑞龙，甚至他背后的人，都牢牢网住的大网！
他走到丁义珍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丁副市长，恭喜你，做出了一个最正确的选择。”
说完，他转身，对着门口的两名检察官一挥手。
“立刻准备车辆！通知技术部门，带上勘察设备！”
“我们现在，就去抄了赵公子送给丁副市长的豪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