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静静流淌。自那场惊心动魄的“动胎气”风波过去,已是一月有余。在秦大夫精心调配的安胎药和赵重山近乎偏执的严密看护下,姜芷的身体恢复得极好。腹中的孩子也仿佛汲取了教训,变得安分不少,只在每日固定时分轻轻活动,像是在向爹娘报平安。
盛夏悄然来临,烈日炙烤着大地,连风都带着灼人的热气。姜芷的产期愈发临近,身子也愈发沉重,像揣着个沉甸甸的小西瓜,举手投足都透着不便。赵重山更是将“紧张”二字写在了脸上,镖局的事务能推则推,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家里,恨不得化身姜芷的影子。
这日傍晚,用过一顿清淡却营养十足的晚膳后,屋内的闷热依旧挥之不去。姜芷摇着团扇,额角还是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赵重山见她热得难受,眉头拧成了疙瘩。
“屋里闷,我们去院里枣树下坐坐,那里通风凉快些。”他说着,不容分说地便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姜芷打横抱起。
“哎呀,我自己能走……”姜芷轻呼一声,脸颊微红。虽然已成夫妻许久,但他这般毫不避讳的体贴,总让她心头小鹿乱撞。
“台阶多,我抱着稳当。”赵重山理由充分,抱着她的手臂稳健有力,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琉璃。他的步伐迈得又稳又慢,生怕有一点颠簸。
春杏和秋菊早已机灵地在院里那棵枝叶繁茂的老枣树下安置好了物事。一张宽大的竹制躺椅,铺着柔软的棉垫,旁边放着一个小杌子,上面摆着温热的安胎茶、一碟新摘的、用井水湃过的瓜果,还有一把更大的蒲扇。四周还提前洒了水,压下了些许尘土,带来一丝清凉的湿意。
赵重山将姜芷轻轻安置在躺椅上,调整好靠背的角度,让她能舒适地半躺着。自己则拉过小杌子,紧挨着她坐下,很自然地拿起那把大蒲扇,对着她一下一下地扇着风。扇出的风不急不缓,带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清冽气息,驱散了暑热,也抚平了姜芷心头的些许烦躁。
夕阳的余晖彻底隐没在西山之后,天色由绚烂的橘红渐变为沉静的靛蓝。最后一抹天光映照着院落,勾勒出屋檐和树影的轮廓。晚风终于带来了几分凉意,轻轻拂过树梢,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知了——知了——”
蛰伏了一天的蝉,此刻像是约好了一般,开始了它们不知疲倦的合唱。起初是零星几声试探,很快便连成一片,高高低低,此起彼伏,充满了夏夜特有的生机,却也带着一种焦灼的热闹。
姜芷靠在躺椅上,微眯着眼,感受着身旁男人扇来的凉风,听着这喧嚣的蝉鸣。若是往常,她或许会觉得聒噪,但此刻,经历了一个月前那场心惊胆战,这平淡甚至有些吵闹的夏日傍晚,却显得如此安宁可贵。
“吵到你了?”赵重山见她眯着眼不说话,手上扇风的动作顿了顿,低声问。他似乎想找个什么东西把那些蝉都赶跑。
“没有,”姜芷睁开眼,笑着摇摇头,“听着还挺有意思的,热闹。”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轻声说,“我小时候……就是以前,夏天最盼着晚上。家里没空调,电扇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的,我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我奶奶也是这样给我扇扇子,一边扇,一边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或者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诉我哪个是北斗七星,哪个是织女星……”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遥远的怀念,目光望向渐渐浮现出零星亮点的夜空。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在此刻静谧的夏夜里,悄然浮上心头。
赵重山安静地听着,他虽然不太明白“空调”、“电扇”是什么,但能感受到她话语里那份深藏的温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他扇风的动作更加轻柔,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以后,我给孩子扇扇子,你给他讲故事。”
很朴实的一句话,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姜芷的全身。她侧过头,看向身旁的男人。夜色初降,朦胧的光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那道疤痕在夜色中显得柔和了许多,他的眼神专注而温柔,正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里面那个正在茁壮成长的小生命。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和幸福将她包裹。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放在膝盖的大手上。他的手掌宽厚粗糙,布满了常年握刀走镖留下的厚茧,却有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
赵重山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
“重山,”姜芷轻声唤他,“你说,孩子会像谁多一些?”
赵重山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像你好。好看,聪明,性子也好。”
姜芷被他这直白的夸奖逗笑了:“万一像你呢?力气大,脾气倔,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
赵重山眉头微挑,似乎想象了一下一个缩小版的、脾气倔强的自己,嘴角竟也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像我也行。至少没人敢欺负他。”语气里带着点理所当然的霸道。
“要是女儿呢?”姜芷追问,“你可不能整日板着脸吓唬她。”
提到女儿,赵重山的神情明显柔和了下来,甚至带上了点无措:“女儿……女儿自然要娇养。我……我尽量不板着脸。”那语气,仿佛已经在思考如何对一个软糯的小女娃露出“和蔼”的笑容,画面想想都有些滑稽。
姜芷忍不住笑出声,依偎在他坚实的臂膀上。蝉鸣声依旧喧嚣,却仿佛成了他们对话的背景音,不再刺耳。晚风习习,带来院子里夜来香若有若无的香气。
“等孩子大些,夏天我们可以在院里支个矮桌,吃晚饭。把你镖局里关系近的弟兄们都叫来,我多做几个下酒菜,你们喝酒聊天,孩子就在旁边玩。”姜芷望着星空,轻声描绘着未来的画面。
“嗯。”赵重山应着,目光也柔和地投向夜空,“还可以在墙角种架葡萄,夏天就能在葡萄架下乘凉。”
“好主意。再养几只蝈蝈,给孩子听个响动。”
“后院的空地,可以辟出来,给孩子扎个秋千。”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些琐碎寻常的打算,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烟火气。那些关于镖局的风险、外界的纷扰,在这一刻似乎都远去了。这个小小的院落,这片枣树下的阴凉,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
夜色渐深,月亮升了起来,清辉洒满庭院,如同铺了一层薄薄的银霜。蝉鸣声不知何时渐渐稀疏、微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草丛里蟋蟀“唧唧”的鸣叫,更添几分夜的静谧。
姜芷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倦意。怀孕使她极易疲乏,加上晚风舒适,她靠在赵重山身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眼皮开始打架。
赵重山察觉到了,停止了摇扇,低声问:“困了?回屋睡吧。”
“再坐一会儿……”姜芷咕哝着,贪恋这份夏夜的清凉和他在身边的安稳。
赵重山便不再催促,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继续缓缓地扇着风。他的目光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上,又移到她高高隆起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他们共同的血脉,是他们生命的延续,也是这个家未来的希望。
一个月前那场虚惊,让他至今心有余悸。他从未如此害怕失去什么。此刻,看着妻儿安好地在自己身边,听着这平凡的夏夜之声,他心中充满了巨大的、近乎感恩的满足。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月亮升上中天,夜露微凉,赵重山才小心翼翼地抱起已经熟睡的姜芷,像捧着稀世珍宝一般,步履沉稳地走回屋内。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薄被,自己在床边坐下,就着透窗而入的月光,看了许久许久。
院外,最后的蝉也歇了,万籁俱寂,只有温柔的月光,静静地守护着这份历经波折后愈发珍贵的宁静。夏夜纳凉,听的是蝉鸣,安的却是历经惊吓后,愈发懂得珍惜彼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