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重山的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姜芷心中漾开层层涟漪。那封精致的洒金笺帖子,此刻放在粗糙的木桌上,显得格外刺眼。它代表的不仅仅是州府贵人的邀约,更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势力和一个充满未知的漩涡。
“需要准备什么?”姜芷迅速收敛心神,将注意力拉回到现实。恐慌无用,唯有冷静应对。
“两件事。”赵重山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锐利地扫过寂静的院落,仿佛在确认是否有不速之客,“第一,摸清周文远的底细。第二,安排好家里和铺子。”
他的思路清晰,带着惯有的沉稳。姜芷点头表示赞同:“铺子这边,芸娘可以暂时帮我照看大堂,后厨的几个师傅如今也能独当一面,离开几日问题不大。只是安平……”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年幼的儿子。
“交给吴妈和芸娘一起照看,稳妥。”赵重山转过身,“我待会儿就去镖局,让柱子跑一趟州府。他在那边有几个旧相识,或许能打听到些风声。”柱子为人机灵,又对赵重山忠心耿耿,是打探消息的合适人选。
“好。”姜芷应下,“我也想想,这‘慕名一品佳肴’,我该准备些什么。”这看似客套的借口,或许正是周文远设下的一个考题,或是一个陷阱。她的手艺,在这场即将到来的会面中,可能不仅仅是手艺那么简单。
商议既定,两人便分头行动。赵重山径直去了镖局,姜芷则返回食肆,一边如常打理生意,一边在心里细细盘算。
接下来的两天,青石镇表面依旧平静,但“同心居”的后院和镇北镖局里,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柱子当天下午就骑马赶往州府,而姜芷则在忙碌之余,开始悄悄准备一些易于携带、又能代表她最高水准的食材和调味品。她有一种预感,这次州府之行,恐怕不会只是吃一顿饭那么简单。
第三天傍晚,柱子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就钻进了赵重山的书房。姜芷安排好食肆的收尾工作,也立刻赶回家中。
书房里,油灯如豆。柱子的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疲惫,但眼神却十分明亮,压低声音禀报道:“镖头,嫂子,打听到了些消息,但……有点复杂。”
“慢慢说。”赵重山给他倒了碗水。
柱子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用袖子抹了把嘴,才道:“这周文远,确实是个人物。明面上是州府镖行总会的三理事之一,掌管着官镖线路的分配大权,手眼通天。但暗地里,风评却不怎么好。”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都说他极其贪财,而且……手段狠辣。凡是不顺他意、或者不肯给他‘孝敬’的镖局,轻则接不到好活儿,重则会被找由头排挤,甚至出现过镖局莫名其妙失镖,最后赔得倾家荡产的事情。”
姜芷和赵重山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沉。这和他们最初的坏预感吻合了。
“还有更奇怪的,”柱子继续道,“我特意打听了他为啥会知道嫂子。据总会里一个相熟的小管事酒后吐露,大概一个多月前,周文远似乎对咱们青石镇这边突然上了心,还派人暗中打听过镖头和嫂子您的情况。尤其是……尤其是嫂子您开食肆、厨艺好的事儿,问得特别细。”
一个多月前?那正是年前他们击退镇上对头,生意和名声最稳固的时候。姜芷蹙眉,这种被人在暗处窥探的感觉,令人极不舒服。
“知道原因吗?”赵重山沉声问。
柱子摇摇头:“那小管事级别不高,只知道是周理事亲自交代下来的差事,具体缘由不清楚。不过,他隐约提到,周文远似乎对‘手艺精湛的厨娘’格外留意,好像……好像在为什么人物物色私厨似的。”
私厨?这个说法让姜芷一怔。难道周文远的目的,是想让她去给某个权贵做厨子?但这和他信中“要事相商”以及赵重山的镖局事务又有什么关联?
线索似乎更多了,但真相却愈发扑朔迷离。
“另外,”柱子补充道,“我还听说,周文远此人极其好面子,排场讲究。他这次在望江楼设宴,恐怕规格不会低。镖头,嫂子,你们得有个准备。”
消息打听到此,虽然未能完全揭开谜底,但周文远其人的形象已经清晰了许多:一个手握重权、贪财狠辣、且别有用心的官僚。这次宴会,绝非简单的结交。
送走柱子后,书房里只剩下夫妻二人。灯花偶尔爆开一声轻响。
“看来,这趟州府之行,是龙潭虎穴了。”姜芷轻声道。
赵重山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温暖而稳定:“龙潭虎穴,也要闯。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对手的一些底细,不至于全然被动。”他看向姜芷,“你准备带什么去?”
姜芷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既然他可能是在考校我的厨艺,或是另有所图,那我就带两样东西。一样,是能体现我扎实功底的传统菜,用料寻常却见功夫;另一样,是旁人绝难模仿的独门秘制酱料,算是我的‘奇兵’。”
她不能完全被动地迎合,也要适当展示自己的价值和不可替代性,这样才能在可能的博弈中争取主动。
赵重山点点头,他对姜芷的厨艺和智慧有绝对的信心。“好。家里和安平,我会再叮嘱芸娘和吴妈。铺子的事,你也安排好。”
出发的前一晚,姜芷将几样精心准备的干货香料和一小坛密封好的酱料仔细打包。赵重山则检查了随身的兵器,又将一张小心收藏的、略显陈旧的羊皮地图看了许久,那上面标注着一些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符号,似乎与他的过去有关。
安平似乎也感应到父母要出远门,格外黏人,晚上非要挤在两人中间睡,小手紧紧抓着姜芷的衣角。姜芷看着儿子熟睡的恬静小脸,心中充满了不舍与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必须前行的坚定。
正月二十,天刚蒙蒙亮,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便停在了小院门口。赵重山亲自驾车,姜芷带着简单的行李坐在车内。与芸娘、吴妈等人告别,又亲了亲还在睡梦中的安平,马车便辘辘驶出了青石镇,踏上了通往州府的官道。
车辙碾过清晨湿润的泥土,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姜芷掀开车帘一角,回望了一眼在晨曦中渐渐苏醒的小镇,那里有她一手经营起来的食肆,有她温暖的家,有她牵挂的儿子。然后,她放下车帘,坐直了身体,目光投向马车前进的方向。
州府,望江楼,那位素未谋面的周理事,正在等着他们。
前方的路充满未知,但既然选择了前行,便唯有面对。她相信身边的男人,也相信他们共同历经风雨后淬炼出的默契与力量。
马车渐行渐远,将青石镇的安宁远远抛在身后,驶向了那片看似繁华、却暗流汹涌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