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冢地牢里陈年霉菌和铁锈混合的腥气,比外头皇陵废墟的味道还要冲。
侍卫像丢破麻袋一样把裴砚之扔进铺着湿稻草的牢房,这一跤摔得结实,裴砚之领口里藏着的那半粒芝麻大的黑籽终于滚了出来,掉在青石板上。
没人去踩它,但这东西一见光就自己烧了起来。
呲的一声,冒出来的不是火苗,是一股惨绿的磷火。
黑籽外壳瞬间碳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催熟,炸出一团浓烟。
这烟不往上飘,反而像有生命的墨汁,贴着地面蜿蜒,迅速勾勒出一行行扭曲的文字,最后汇聚成一道虚幻的圣旨轮廓。
苏清漪下意识往后撤了半步,手里那只立了大功的空药罐又举了起来。
透过罐底那层还没干的血色,地上的烟雾圣旨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
“奉天承运……设立药监司,代天行罚。凡持药神骨者,皆可为蛊母饲主。”
那字迹狂草入骨,透着一股疯劲儿——正是先帝的御笔。
而在圣旨末尾的落款,是一枚鲜红得像在滴血的私印:药即权。
“系统,扫它。”苏清漪在心里默念。
【器物记忆读取激活。】
【样本:碳化记忆体,曾伪装为植物种子。】
【笔迹鉴定中……主笔为先帝,但誊录者笔锋左倾,回勾带颤,匹配度100%——柳氏(素心社掌礼嬷嬷)。】
苏清漪猛地转头看向被押在一旁的柳嬷嬷。
这老太婆刚才还在叫嚣,此刻看到地上的烟字,那张涂满厚粉的脸瞬间垮了,像是见到了活鬼。
“原来是你。”
谢昭宁不知何时走了过去,她没动刑具,只是伸手扯下了柳嬷嬷腰间的宫绦束带。
崩的一声,暗扣弹开。
暗扣内侧,嵌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铜片,上面刻着“壬午”二字,周围是一圈细密的倒刺。
谢昭宁反手摸向自己后颈,那块刚显露出救世心红莲图腾的皮肤,此刻像是被磁铁吸引的铁屑,疯狂的发热、跳动。
铜片上的倒刺,和她皮肉下的某种东西产生了共鸣。
“我是药引,你是监工。”谢昭宁的声音冷的像冰碴子,“我娘当年根本就不是难产死的,是被你们这群人活活耗干的,对不对?”
柳嬷嬷原本浑浊的眼珠子里突然爆出一团亮光,她也不装了,怪笑着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你娘?那贱人本就是药监司埋在镇国公府的暗桩!可惜她心软了,想带着肚子里的货跑路。要不是当年那场大火,我亲手把她那死婴换成了你这颗活蛊种塞进冰窖里,哪还有你今天站在这儿问我!”
谢昭宁浑身一震,手里的束带滑落在地。
“为了先帝的长生大道,这就是命!”柳嬷嘉嘶吼着,突然猛地一咬下颚。
苏清漪心里一紧:“卸她下巴!”
晚了。
柳嬷嬷对自己也够狠,这一口直接咬断了半截舌头,鲜血喷射而出,直冲向缩在墙角发抖的哑姑。
这血带着股腥甜的异香,显然是某种催化剂。
几乎在同时,那个看起来只会扫地的哑姑动了。
她手里那把破烂的硬藤扫帚猛地横扫,带起一阵凄厉的风声。
扫帚柄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那些苏清漪之前以为是乱画的肃字变体,此刻竟然将柳嬷嬷喷出的血珠尽数吸干。
扫帚顶端的青苔绒毛疯狂生长,瞬间变成了一面绿色的盾牌。
哑姑缓缓站直了身体,原本佝偻的背挺得笔直。
她一把撕开粗布衣襟,露出心口那片狰狞的烧伤疤痕。
那些疤痕坑坑洼洼,拼成了一个由“药”字变形而来的骷髅徽记。
那是已经被从史书中抹去的药监司司徽。
哑姑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那双枯瘦的手比划着手语,动作快得带出残影。
小满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结结巴巴的翻译:“她……她说她是壬午年被灭口的司药女官。药监司从来没废,一直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素心社的地下,就是入口。”
苏清漪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摸出那根之前缴获的断针。
她将断针扔进那个还残留着血影的空药罐。
【微观结构分析完成。】
【成分:哑藤灰(60%)+ 活尸指甲角质(30%)+ ???】
【结构:七叠回纹编织法。】
【结论:此物为《续命蛊饲育录》第十章记载的“封缄蛊引”,并非毒针。】
“裴院判,”苏清漪转过身,看着瘫在稻草堆里的裴砚之,眼神像在看一具标本,“你这手守口如瓶玩的真溜。你袖子里藏的根本不是杀人的暗器,而是控制试验品闭嘴的开关。你守的不是礼教,是先帝那个用活人炼不死药的邪局!”
裴砚之灰败的脸色泛起一层诡异的潮红,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风箱声,想说什么,却像被一股力量死死扼住。
就在这时,地牢沉重的铁门再次被推开。
夜玄凌大步走入,他手里那枚刚融合的药政同印散发着威压,让牢里的空气都凝重了几分。
黑白交融的光芒如水银泻地,瞬间笼罩了整个牢房。
“既然不想说,那就永远别说了。”
夜玄凌将大印重重盖在虚空之中。
印光落下,裴砚之猛地昂起头,脖子上青筋暴起。
紧接着,一道极细的青线从他喉结处被硬生生逼了出来。
那青线离体的瞬间,并没有消散,而在半空中扭曲、膨胀,最后化作半个虚幻的人影。
人影穿着龙袍,面容模糊,却透着股阴森。
“逆子……”
那虚影发出的声音不像人声,倒像是无数冤魂在嘶吼,“药监司……才是皇权的根基!毁了它……大靖必亡!”
话音未落,虚影竟像是有了实体,张开双臂,带着一股腐烂的尸臭味,恶狠狠的扑向离得最近的谢昭宁。
谢昭宁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本能的抬手护住头脸。
嗡——!
一声钟鸣般的震响。
谢昭宁后颈那朵赤红莲花骤然绽放出一圈刺目的金光,硬生生将那先帝虚影震得粉碎。
“啊——!”裴砚之发出一声惨叫,七窍同时流出黑血,整个人像烂泥般瘫软下去。
就在虚影消散的瞬间,地牢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
那是机括转动的声音,沉重、古老,带着几百年未见光的腐朽气息。
所有人脚下的地面都在震颤。
只见柳嬷嬷刚才撞墙的那块石壁缓缓裂开,露出一条深不见底的甬道。
一股比地牢还要阴冷的寒风从里面吹出来,风里夹杂着浓烈的药味和福尔马林的味道。
药监司总库的暗道,终于现世了。
苏清漪刚想迈步上前,系统的警报声却突然在她脑海里炸响。
【警告!检测到高危恶意锁定!】
她猛地回头,正对上裴砚之那双充血的眼睛。
这老东西明明已经快断气了,嘴角却勾起一抹满是恶毒的笑容。
他死死盯着苏清漪手里那个还亮着微观结构图的药罐,像看着一只自投罗网的猎物。
“苏清漪……”裴砚之用最后一口气,含糊不清的吐出一句只有口型的话,“你知道得……太多了。”
那眼神不是在看一个赢家,而是在看一个即将陪葬的死人。
苏清漪心里咯噔一下。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为了揭露真相,把所有关于蛊毒、成分、甚至先帝秘辛都分析得太透彻了。
在这个时代,一个闺阁女子,凭什么能一眼看穿这失传百年的皇家禁术?
除非……她也是同党。
甚至,是比同党更可怕的蛊术传人。
那条通往真相的暗道口,此刻更像一个早已张开的陷阱,正等着她踏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