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露水烫得像一小块刚烧红的炭,落在苏清漪掌心,发出滋滋的声响,似乎要烧穿她的皮肉,一直烙进骨头里。
苏清漪的手掌,像是要被烧出一个洞。
风雪的尽头,那道玄色身影穿过浓雾,踏着满地碎冰走了过来。
夜玄凌。
他走得不快,袍角沾着雪沫子,每一步都踩得很稳。脚下明明是随时可能塌陷的冻土,他却走得像在自家王府铺着暖玉的长廊上。
这份从容,让周围天崩地裂的景象都成了他的背景。
苏清漪的目光,死死钉在他手上。他指间捏着一张薄薄的金箔,正是《玄枢》真经的最后一页。
那上面,有她穿越至今所有困惑的答案。
夜玄凌停在烽燧下面,隔着几十丈远,抬头望向高台上的苏清漪。
风卷起他宽大的袖袍,发出猎猎的声响。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
那笑容卸下了所有伪装,纯粹得像个少年。
夜玄凌抬起手,将那片金箔翻过来,好让苏清漪能看清背面的字。
距离太远,本该看不清。
可那行字,却像自带了放大加粗的效果,狠狠凿进了苏清漪的脑子里。
墨迹是湿的,带着一股温润的水汽,是母亲苏砚熟悉的簪花小楷。可内容,却足以把她的整个世界掀翻。
“孩子,你写的不是小说,是药自己长出来的路。”
轰的一声,苏清漪的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意思?
她写的那些狗血小说,是药材生长规律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这比穿书本身还要离谱。
夜玄凌抬脚,似乎想踏上烽燧延伸下来的藤蔓台阶。就在这时,一声苍老的低喝陡然响起。
“王爷止步!”
林嬷嬷那根朽木拐杖不知何时已经杵到了夜玄凌的脚边,杖尖上刚抽出的嫩芽像一条翠绿的小蛇,闪电般缠住了他的靴带。
“药契未成,近者血枯!”
夜玄凌低头看了一眼脚上的绿意,眉梢都没动一下。
他的视线越过林嬷嬷,重新落在苏清漪身上。
此刻,烽燧之下,裴砚之也崩溃了。
他仰着头,失神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
那里,本该是象征皇权的熔诏。
可现在,那些由诏书熔化后漂浮的金色篆文,正在疯狂地解构、重组。
最终,一行崭新的小篆在夜空中灼灼生辉。
“诏无药,药即诏;旗未倒,诏先焚。”
裴砚之浑身剧烈一震,如同被一道雷劈中了头顶。
他身上那层刚刚新生的粉嫩人皮,寸寸断裂。
无数灰烬般的粉末,顺着他开裂的毛孔往外渗,仿佛他整个人正在从内到外地燃烧。
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忽然神经质的大笑起来,笑声凄厉。
“原来……原来是这样!药奴营那个孩子没死……她没死!她成了药本身!”
“当啷!”
一声脆响,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半块玉珏脱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伪装的石皮剥落,露出了玉石温润的内里。
碎裂的玉块拼在一起,清晰地显露出两个秀气的字——苏砚。
这根本不是裴砚之的“砚”,而是她母亲苏砚的“砚”,是苏母与裴家上一代定下的、早就作废的定亲信物。
“吼——”
一声非人的低吼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
霍铮那身被青苔覆盖的甲胄,已经完全变成了由藤蔓盘结而成的战甲。
他白骨眼眶里的金色光焰暴涨,清晰地映出了下方三千死士额前越发璀璨的金色纹路。
三千死士齐声嘶吼,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
他们额头的金光冲天而起,全部汇入那座由白骨堆砌的巨城。
“轰隆隆——”
白骨城墙发出雷鸣般的轰鸣,不再固守原地,竟像活了过来,自动向着玉门关外荒芜的冻土疯狂延伸。
骨砖彼此碰撞咬合,硬生生将防线向外推进了整整三十里。
每一块森白的骨砖缝隙里,都有无数金花在一瞬间怒放。
花蕊中心不再是虚影,而是变成了一幅幅流动的画面:面黄肌瘦的边关老妇,正笨拙的学着辨认草药;断了手臂的退伍老兵,用仅剩的手臂费力的捣着药膏;一个几岁大的孩童,正小心翼翼的给姐姐额头上的伤口敷上黑乎乎的药泥……
民心所向,药效自生。
苏清漪闭上了眼。
她脑海中,关于现代世界最清晰的一块记忆碎片,正在被一股温柔的力量缓缓抽离。
那是她童年时住在老城区的记忆。
小巷里,青石板的高度……三寸七分。
这个念头闪过,她脑中所有关于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现代街景,像一座沙塔轰然崩塌,化为一片虚无。
冰冷的机械音最后一次响起,却带着一丝庄严。
【全域药效场域激活:玉门关百里内,凡信药者,伤口自愈速度提升百分之三百,疫毒不侵。】
她眉心那点青痕瞬间被滚烫的金光注满,暴涨开来,化作一朵繁复的金色印记。
她脚上那双普通的战靴上,翠绿的藤蔓疯狂向上攀爬,缠绕住她的小腿、大腿,一直蔓延到腰际,交织成一条缀着点点金花的青金色战裙。
夜玄凌脚尖轻轻一振,缠住他靴带的嫩芽便应声而断。
他无视了林嬷嬷惊怒的眼神,纵身一跃,身形像一只玄色的猎鹰,几个起落便稳稳地落在了烽燧之巅,苏清漪的面前。
他没说废话,直接将手中那页滚烫的《玄枢》塞进了苏清漪的手里。
“拿着。”
金箔入手,温热而不烫。
苏清漪下意识地翻到背面,母亲的字迹旁边,竟然多了一行新的墨迹。
笔锋凌厉,力透纸背,是夜玄凌的笔迹。
“朕以江山为聘,换你药旗不倒。”
远处,那三百面迎风招展的药旗仿佛听到了号令,旗面之上,一个苍劲的“生”字浮现,猎猎作响,声如龙吟。
同一时刻,骨城之下,阿沅那面早已与城墙融为一体的铜镜,镜面忽然亮起。
镜中清晰的映出巨鼎中心的金色药液,一株青苔正在其中缓缓结出一枚核桃大小的果实。
果核的形状,像一方小巧的玉玺。
夜玄凌的目光落在苏清漪眉心那枚耀眼的金印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刚要开口,神色却忽然一动,猛地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千里之外,大靖皇城,凤藻宫。
殿门紧闭,殿内烛火却莫名地剧烈摇曳起来,光影在墙壁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隔着宫墙,贪婪地窥伺着这泼天的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