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上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像个终于拿到糖的孩子,笑得天真又残忍。
苏清漪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人迎面抡了一棍。
柳嬷嬷这个疯子的笑容,成了她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最后的画面。
噗通。
金液并不烫,反而像温热的水,瞬间没过了她的头顶,灌满了耳道。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喧嚣,嘶吼,风雪声,都被隔绝在外。
只有一种沉闷的心跳,从她腹部传来,通过骨骼在整个颅腔内共振。
咚……咚……咚……
这声音她很熟悉,陪伴了好几个月。
可现在听来,却又陌生的可怕。
它不再是胎儿的心跳,而像一口古老大钟,每一次摆动,都敲在时间的脊梁上。
脑海里那个冰冷的系统音,终于出现。
【协议启动。】
【代价支付确认:剥离宿主关于‘母亲怀抱药香’的全部嗅觉、听觉、触觉及情感记忆。】
【‘凤衡提纯’首阶场域启动。】
【覆盖范围:京畿三十里。】
【效果加载:凡百草堂药剂,效力增幅三倍。凡寒髓类蛊毒,活性抑制百分之九十。】
伴随着系统提示音,脑海深处,那些被她小心珍藏的碎片,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抹除。
午后阳光下,母亲哼唱的江南小调,变成了一段刺耳的杂音。
母亲握着她的小手教她写字时,指尖那温润的触感,化为一片冰冷的空白。
还有那股萦绕鼻尖,让她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感到唯一安心的陈皮薄荷香……也散了,散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未存在过。
苏清漪下意识的在温热的金液里蜷缩起身体,像个初生的婴儿。
一种巨大的空洞感,从心脏的位置炸开,瞬间吞噬了她。
她是谁?
脑子里白茫茫一片。
不,这个问题不重要。
重要的是名字。
那片记忆的废墟上,只有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死死钉在原地,纹丝不动:苏清漪。
这就够了。只要名字还在,老娘就还在。
就在这个念头成型的瞬间,腹中那口“古钟”的跳动骤然加快,一股磅礴的力量从药脉深处涌出,托着她的身体缓缓上浮。
鼎外的世界,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
夜玄凌踏前一步,玄色大氅的下摆卷起一缕金色液焰,布料却丝毫不损。
他死死盯着那双从金液中重新浮现的眼睛,那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了算计,没有了警惕,只剩一片纯粹的茫然。
“你忘了她,可天下记得。”夜玄凌的声音很低,沙哑的厉害。
话音未落,他袖中的《玄枢》自动滑出,无风自翻。
书页哗啦啦的响,最终停在一张空白页上。
一行行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凭空浮现。
那是百草堂尘封百年的药方名录,而每一页药方的末尾,都用鲜红的朱砂,清晰标注着一行小字——温髓引改良法。
笔迹,是苏清漪的。
夜玄凌的目光落在石碑基座上,再无半分犹豫。
他将那枚兵符玉珏,狠狠按进了石碑的裂缝。
“嗡——”
玉石入碑,如钥匙入锁。
玉心那四个深刻的篆字“玄凌·守药”与碑体内的纹路完美嵌合。
整座凤台,连带着地下的龙脉,都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嗡鸣。
另一边,柳嬷嬷的身体早已化作滋养青苔的沃土,只剩一缕残魂在血泊中挣扎。
她伸出虚幻的手指,似乎想去触碰鼎壁上姐姐的虚影。
可就在这时,鼎身那份焦山名录的末尾,“苏清漪”三个字金光暴涨。
那光芒温和却不容抗拒,轻轻将她的魂魄推离了凤台,推向来时的焦山方向。
柳嬷嬷怔住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尊巍峨的药鼎,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
最后,她那扭曲的嘴角,竟然真的扯出了一个释然的笑。
最后一缕执念散去,魂魄化作一缕轻烟,飘向吴婆子身前。
三百药童托举的骨灯,像是得到了某种补充,灯焰骤然窜起三尺高,光芒大盛。
那光穿透了地表,将凤台之下那纵横交错,如巨龙脊骨般盘踞着整个京畿的药脉网络,照得一清二楚。
“小姐……”林嬷嬷老泪纵横,她那根已经化作石碑的拐杖,正随着苏清漪的心跳,一明一灭的闪烁着微光。
“药脉非血肉,乃是仁心所聚。您忘了私情,反而得了纯粹……药,它不认亲,只认心啊!”
随着她的话语,石碑底下,竟真的又钻出了一株嫩芽。
芽尖上没有开花,而是托着一枚核桃大小,精致无比的微缩药碾。
碾槽之中,“癸未”二字缓缓转动,一缕缕金色的药粉被碾磨出来,随风飘向远处沈昭容所在的宫墙。
吴婆子的陶瓮中,金液彻底沸腾。
三百药童齐齐高举骨灯,交织的灯光结成一张巨大的光网,将整个凤台笼罩其中。
光网之内,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虚影。
有守城的将士,有后宫的宫人,有南来北往的商贾,甚至有街角的乞儿。
他们手中,无一例外,都紧紧攥着一块百草堂的药牌。
光芒照耀下,断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高烧的额头渗出热汗,溃烂的伤口长出新肉。
下一秒,远处宫墙之上,传来一阵沉闷的铁甲磕碰声。
哗啦——
三千禁军,单膝跪地,声震云霄。
“药令即军令!”
夜玄凌的眸色深沉,他没有去看那些跪地的士兵,目光始终锁在苏清漪身上。
此刻,金液已完全渗入她的肌理,浑身湿透,却无一滴水珠滴落。
她缓缓抬起手,抚上自己滚烫的眉心,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存在。夜玄凌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问:“接下来,你要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