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黑影在屋檐上没待多久,转眼就融进了夜色。
马车里又闷又热。
苏清漪被车轮颠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
体温计要是在,上面的红线估计能冲到四十度。
脑子里的血管一跳一跳的,每次都带着针扎的疼。
苏清漪摸出随身的银针包,指尖有些发抖,但找穴位的准头还在。
“嘶——”
一针扎进人中,酸胀感冲散了睡意。
紧接着是合谷和太冲穴。
这叫开四关,是中医里强行提神的法子,靠的是透支身体。
现在多清醒一分,都是在烧命。
一只大手猛的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
夜玄凌的脸就在眼前晃动,眼底布满血丝。
他二话不说,一把扯下身上那件多余的蟒袍内衬。
“刺啦”一声,云锦裂开,露出里面带血的纱布。
夜玄凌动作粗暴的把那块布条缠在苏清漪还在渗血的手腕上,那是之前在地宫留下的伤口。
“你再敢给自己身上扎窟窿放血,”夜玄凌的声音沙哑低沉,“本王现在就让人掉头,就算把你绑成粽子也要拖回京城。”
苏清漪靠在车壁上,借着刺痛带来的清醒,扯了扯嘴角。
“王爷记性不太好。”她声音沙哑,“地宫那单的诊金还没结,加上现在的出诊费,急救费,还有精神损失费……这笔账没算清之前,我是自由的,不归摄政王府管。”
夜玄凌被噎了一下,缠纱布的手顿住,最后只是恨恨的打了个死结。
马车猛的停住。
外面传来霍骁压低的吼声:“全军戒备!”
断魂峡到了。
这里的风刮在脸上生疼。
两边是陡峭的崖壁,只留下一道狭窄的天光,是一处典型的险地,也是绝佳的坟场。
霍骁一脸尘土,盔甲上还挂着草屑,急匆匆的跑到车窗边:“王爷,苏提举。探子回报,北狄那帮孙子没走大路,三千轻骑全摸到十里外了。而且……”
他顿了顿,咬牙切齿的说:“那帮畜生都不正常!探子放了几箭,射中了都不吭声,跑得飞快。应该是吃了狼血散。”
苏清漪掀开车帘的手指微微一紧。
狼血散,一种能透支生命力来屏蔽痛觉、爆发体能的药。
这东西副作用极大,药效一过人就废了。
北狄这是拿士兵当消耗品用。
“硬碰硬,咱们这几百号残兵不够塞牙缝。”霍骁一脸视死如归。
苏清漪没接话,目光却落在峡谷岩壁上方。
几株开着白色喇叭状花朵的植物,正随风剧烈的摇摆。
曼陀罗。
是野生的,数量很多,而且正好在花期。
“谁说要硬碰硬了?”苏清漪眯起眼睛,那股治病的念头压过了头晕,“霍统领,让你的人别磨刀了。去采集岩壁上那些白花的花粉,有多少要多少。另外,把咱们随军带的硝石全拿出来。”
霍骁一脸懵:“硝石?那是做火药引子的,咱们没带多少火药啊。”
“把花粉混进硝石粉里,撒在风口。”苏清漪指了指峡谷底部那条狭窄的风道,“今晚西北风五级,风向……正南。”
入夜,断魂峡静得吓人。
北狄的三千轻骑果然来了。
马蹄裹着布,没有声音,涌入了峡谷。
为首的将领一脸狰狞,显然药效已经发作。
就在这时,前排的战马突然打了个响鼻,紧接着开始暴躁的刨地。
一股奇怪的香味顺着风灌了进来。
那是曼陀罗花粉被硝石粉末吸热后,随着微热的气流迅速扩散的味道。
味道不浓,但对于嗅觉灵敏的战马来说,这就是强烈的致幻剂。
“嘶律律——!”
战马失控了,它们眼中的同伴变成了猛兽,开始疯狂的互相踢咬。
马背上的骑士本就吃了狼血散,神经十分亢奋,被这香味一激,立刻开始自相残杀。
霍骁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苏清漪冷冷的声音传来:“愣着干什么?两翼包抄,收人头。”
喊杀声震天。
苏清漪却没有留在后方。
她裹紧了那件满是药味的大氅,趁乱摸上了侧面的峭壁。
这里有一眼山泉,是峡谷内唯一的水源上游。
苏清漪喘得厉害,肺里像塞满了碎玻璃。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青灰色的粉末——皇陵地脉里刮下来的硫磺,加上百草堂库房里的龙脑香残渣。
还差最后一味引子。
苏清漪抽出手术刀,没有丝毫犹豫,在左手掌心划了一道。
鲜红的血滴入粉末。
“滋滋”声响起,粉末瞬间变成了紫红色。
这是药妃血脉的酶反应,能将普通毒素的渗透性提高十倍。
硫磺火燥,龙脑香走窜,配上她的血,入水即化,是针对神经系统的麻痹剂。
“去吧。”
苏清漪将混合物倒入泉眼。
不到半个时辰,下游那些刚杀红了眼、此时口干舌燥趴在溪边狂饮的北狄先锋,一个接一个地软倒在地。
“你在干什么?”
一声厉喝。
夜玄凌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一把扣住她还在滴血的手腕,那双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这就是你的兵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这身血有多少够你这么流的?”
苏清漪疼得一哆嗦,却没抽回手,反而借着他的力道稳住身形,虚弱的笑了笑:“成本核算而已。这点血换三千精锐,性价比很高。再说……”
她抬眼看着夜玄凌:“总比某些人赊账不还,还想白嫖劳动力强。”
夜玄凌胸口起伏,想骂人,却在看到她惨白的脸色时生生憋了回去。
夜玄凌猛的撕下一条衣摆,笨拙却轻柔的给她包扎伤口。
“王爷!”
谢影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长刀冲了上来,手里捏着一枚青铜虎符。
“敌军主将身上搜出来的。”谢影脸色难看,“这纹路……不是北狄皇室的,是咱们大靖的。和当年景王府丢失的那枚私印,一模一样。”
苏清漪接过虎符。
入手冰凉,虎腹处刻着一个不仔细看就发现不了的小字:‘逆’。
“他是要把大靖变成北狄的傀儡。”苏清漪指尖摩挲着那个字,声音冰冷,“这三千人只是炮灰,用来试探雁门关对‘自己人’的反应。”
话音未落,远处雁门关的方向,突然腾起火光。
紧接着,沉闷的号角声划破夜空。
呜——呜——呜——
三长一短。
这是最高等级的敌袭警报,也是主力决战的信号。
夜玄凌猛的回头,眼神锐利。
苏清漪却盯着那火光,脑海里闪过的却是那些被狼血散废掉的北狄士兵,以及霍骁他们身上的冻疮和刀疤。
“这仗打完,不论输赢,这雁门关乃至整个大靖,又要多出多少伤残……”苏清漪低声的喃喃,目光从战场上的血腥移开,落在自己满是伤痕的手背上。
她闻着硝烟味,心里却盘算起了另一笔生意。
“王爷,”苏清漪突然开口,语气里那股精明又回来了,“回京之后,我想办个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