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枫看着一时语塞、眉头紧锁、陷入沉思的孔正,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的语气变得更加坚定,声音也略微提高,带着一股澎湃的、源于真实生活的热情与力量:
“‘桃源仙酿’,或许味道寡淡,或许登不上神使大人您心目中代表着‘正统’与‘大雅’的殿堂,但它能让劳累一天、汗流浃背的农夫,在日落时分喝上一碗,解去一身疲乏,露出舒心的笑容;能让因家事琐碎而愁眉不展的妇人,在品尝之后,暂时放下烦恼,与邻里畅谈,展露笑颜;能让子孙不在身边、倍感孤寂的老人,感受到一丝温暖与慰藉,觉得自己并未被遗忘;能让我们整个桃源村,因为共同酿造、共同收获、共同分享这份快乐,而前所未有地凝聚在一起,对往后的日子,充满了实实在在的希望和干劲儿!”
他的声音逐渐高昂,情感真挚,仿佛在描绘一幅他亲眼所见、亲身参与创造的理想画卷: “它或许在您看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道’,但它带来的,是村民们碗里看得见的油荤,是孩子身上崭新的衣裳,是老人眼中不再浑浊的光芒,是村子里夜晚亮起的、更多的灯火!是实实在在的满足,是真真切切的快乐,是扎扎实实的希望!如果让百姓安居乐业、心生喜悦不是正道,那什么才是正道?如果让一个村子摆脱贫困落后、充满活力与凝聚力不是正道,那什么才是正道?!”
最后,他几乎是掷地有声地,发出了灵魂般的叩问: “难道只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终日辛劳却仅得温饱,才配称为‘本分’?难道只有青灯古卷、皓首穷经却远离人间烟火,才配称为‘正道’吗?!神使大人,您追求的,究竟是刻在竹简上的、冰冷的‘正道’二字,还是这活生生的、会哭会笑的黎民百姓,他们脸上真正的笑容?!”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一声声沉重的战鼓,擂在每个人的心上,震荡着他们的灵魂。村民们听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之前被压抑的委屈和不忿化作了强烈的认同感,忍不住纷纷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就连评委席上的一些镇守府官吏和部分较为开明的乡老,也露出了深受触动、若有所思的表情,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少年,以及他所代表的“快乐”之道。
孔正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目光灼灼、据理力争、浑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光芒的少年,看着他身后那些因为这番发自肺腑的宣言而重新挺起胸膛、眼神变得无比坚定的村民。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那些熟悉的经典教条,在对方这饱含生活温度与生命力量的诘问面前,竟显得如此空洞、苍白,甚至……有些不合时宜。
他固有的、坚不可摧的观念堡垒,受到了自他成为文曲星神使以来,最强烈、最直接的一次冲击。快乐……安居乐业……百姓的笑容……难道自己一直坚守的、不容置疑的“正道”,真的容不下这最简单、也最珍贵的人间烟火气吗?难道造福一方,让治下之民生活幸福,不正是所有神只和父母官最初的、也是最根本的职责所在吗?
场面,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数据展示时更深沉、更引人深思的寂静。一场关于何为“根本”、何为“正道”的思辨,在这看似平凡的乡村广场上,由一位少年,向着一位代表传统道统的神使,悍然挑起,并投下了一颗分量极重的、足以掀起波澜的石子。
广场上静得可怕,仿佛连风都屏住了呼吸,只有那些画着酒坛的彩旗还在不知疲倦地猎猎作响,像是在为场中的少年无声助威。所有的目光,惊愕的、担忧的、审视的、期待的,都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聚焦在场中央那个身着洗旧青衫、身形尚显单薄的少年身上。他刚才那一连串不加修饰、直指核心的反问,如同投入千年冰湖的石子,不仅激起了涟漪,更仿佛让湖面下的坚冰都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
文曲星神使孔正依旧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如松,但他脸上那惯常的、如同石刻般的古板与严肃,此刻却被一种极致的错愕与深沉的思索所取代。他身居神位,掌管一方文教,自认恪守天地正道,熟读圣贤典籍,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个看似平凡的乡野少年,用如此朴素、如此根本、近乎于叩问生命本源的问题,直接撼动了心神。神明庇佑众生,所求究竟为何?文教经济,其最终指向又是什么?这些他以为早有标准答案的问题,此刻竟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林晓枫没有因为对方的沉默和周围凝重的气氛而退缩。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有力的跳动,那里面奔涌的,不仅仅是紧张,更有一种豁出去的坦然和为自己、为村子、也为这份“快乐”正名的决心。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将周围所有的勇气与信念都吸入肺中,将胸膛里翻涌的、略带激动的情绪稳稳压下,用更加清晰、沉稳,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开始了他的“答辩”。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性的提问,而是坚定的陈述,是发自内心的宣告。
“文曲星神使大人,”他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中,“您质疑我们的‘桃源仙酿’寡淡躁动,登不上您心目中的大雅之堂;您更质疑我们所行的,汲汲于这口腹之欲、快乐小道,并非先贤所言的‘正道’。”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评委席上神色各异的众人,扫过周围那些紧紧攥着拳头、眼中充满信任与支持的乡亲邻里,最后,那清澈而坚定的目光,重新落回孔正那张写满复杂情绪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