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他蓦然惊觉——大错特错!
酒,仅仅只是载体,只是那漫长过程最终呈现的“结果”!如同画家笔下的画卷,诗人纸上的诗句!
杜康神力的精髓,其真正的核心与根源,根本不在“酒”这个名词本身,而在于那个充满动感与创造性的动词——“酿”!
何为“酿”?
是将平凡无奇、质朴无华的高粱、稻米、麦粟,通过时间的沉淀、温度的变化、酒曲的奇妙催化,以及酿造者倾注的专注与心血,最终转化为醇香四溢、滋味万千的美酒!这是一个化平凡为神奇的过程!
是将生命中经历的苦涩与迷茫、探索中的挫折与惊喜、人与人之间温暖的感动、理念与理念之间激烈的碰撞……这些看似杂乱无章、充满偶然性的“生活原材料”,通过深入的理解、博大的包容、运用的智慧与真挚情感的“发酵”,最终沉淀、升华为生命的厚度、灵魂的韧性、以及属于自身独一无二的“道”的力量!这是一个将生活淬炼为智慧,将经历升华为境界的过程!
杜康,他不仅仅是带来醉意的酒神,他更像是天地间最伟大的“生活炼金师”,是文明长河中无声的“发酵者”与“提纯者”!他的力量,其不朽的根源,并非来自高高在上的神座,而是源于对生活本身最深沉、最炽热的热爱与投入,对人间烟火、众生百态最毫无保留的拥抱与体验!
“我明白了……” 林晓枫在意念深处喃喃自语,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醍醐灌顶般的通透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洗涤了他的灵魂核心。一直以来的迷雾散去,前路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随着他这石破天惊的明悟,他身后那一直保持着懒洋洋姿态、近乎透明缥缈的杜康虚影,忽然极其轻微地、却带着某种内在韵律地波动了一下。
那并非之前那种漫不经心、仿佛随时会消散的晃动,而是一种源自神格本源的、深邃的共鸣与震颤。原本模糊不清、边缘涣散的轮廓,仿佛被注入了无形的核心,骤然凝实了一丝!但这种凝实,并非向外扩张、彰显无上威能的那种霸道,反而是一种极致的、向内的收敛与沉淀,一种如同宇宙诞生前那蕴含无限可能的“奇点”般的浓缩与聚焦!
杜康那总是带着七分惫懒、三分戏谑的眼神深处,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毫不作伪的赞许与……老怀大慰的欣然光芒。他没有说话,但他那浩瀚如星海、古老如时光的神力本源,不再是被动地、根据林晓枫的请求而借出,而是主动地、欢快地、如同找到了最终归宿的温顺溪流,汩汩地、毫无保留地涌入林晓枫那刚刚完成蜕变的“感悟”之中。
神力,不再是需要小心翼翼操控的外在工具或强大能源。它自然而然地成了林晓枫那宏大感悟本身的一部分,成了描绘那绚烂多彩、充满生命律动的“烟火人间”最不可或缺的“神韵之墨”与“法则之彩”!
祭坛之上,依旧没有出现预料中的光芒万丈,没有席卷一切的能量潮汐,甚至连一丝微小的灵能波动都难以捕捉。但一种越来越浓郁、越来越厚重的、难以用言语精确描述的“意韵”,却开始如同清晨的薄雾,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逐渐笼罩了整个祭坛,并向着四周扩散。那“意韵”之中,仿佛包含了黑土地的芬芳,麻辣火锅灼烧舌尖的痛感与快意,深海那带着腥咸与无限包容的气息,算盘珠子敲击出的、象征着秩序与活力的脆响,孩童追逐嬉戏时毫无阴霾的纯真笑语,老人倚着门框回忆往昔时那一声满足又怅然的叹息……
评委席上,几位东方神只的代表,眼睛不约而同地微微亮起。文曲星神使轻轻捋着颌下长须,眼中闪烁着推演与欣赏的光芒;灶神更是眯起了眼睛,鼻翼微动,仿佛在空气中品味着一道跨越了万水千山、汇聚了千家万户滋味的绝世佳肴。而那位红袍西方评委,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强大的神力感知明确告诉他,祭坛上并没有出现预想中强大的能量聚集与爆发,但一种莫名的心悸感,一种仿佛面对未知深渊般的隐约不安,却在他心头悄然滋生、蔓延,让他感到极其不适,仿佛有什么他赖以生存的认知体系无法理解、无法归类、更无法掌控的东西,正在那平静的表象下悄然孕育。
台下的苏小婉,凭借着她那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和分析能力,第一时间捕捉到了林晓枫身上那种气质发生的、翻天覆地却又内敛至极的微妙变化。那不是能量层级上的突然拔高,不是气势上的陡然强盛,而是变得更……深邃,更……浑厚,仿佛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又似一片孕育着无限生机的沃土。王铁柱虽然脑子里转不过那么多弯弯绕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也凭借武者的直觉,觉得此时此刻站在祭坛上的林晓枫,给人一种前所未有、难以言喻的踏实与可靠感,仿佛天塌下来,他也能扛住。
就在这时,林晓枫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眸,清澈得如同雨后初晴的苍穹,明亮如暗夜中最恒久的星辰。它们倒映着祭坛上空那片虚无缥缈、曾被圣光撕裂的天穹,却又仿佛在瞳孔深处,囊括了万里山河的壮阔,映现了人间百态的悲欢。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那已然凝实了许多、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然笑意的杜康虚影脸上,露出了一个如同卸下千斤重担后、轻松而带着些许顽皮与默契的笑容。那神情,根本不像是正在进行一场关乎文明荣耀、团队命运与理念存续的终极较量,反倒像是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邀请一位相交莫逆的老友,进行一场随心所欲、酣畅淋漓的即兴创作。
“老杜,”他晃了晃手中那自始至终都紧紧握着的、仿佛与他生命已融为一体的朱红酒葫芦,声音不大,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法则之力,清晰地、平和地传入在场每一个屏息凝神的观礼者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神不由自主沉浸其中的魔力,“今天,我们不酿酒。”
他故意顿了顿,享受着全场那因他这句出乎意料的话而产生的、瞬间凝固的错愕与死寂。在无数道充满疑惑、不解、甚至觉得他是否已经放弃的目光注视下,他将手中那看似普通的酒葫芦,朝着前方那片虚无的、残留着圣光气息的虚空,带着一种无比郑重又无比洒脱的姿态,轻轻一倾。
“咱们……”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仿佛带着开天辟地般的决断。
“……画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