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偏远村落,风雪夜归人。一个背着简单行囊、满面风霜的游子,踏着厚厚的积雪,艰难地走到一座低矮的茅屋前。他犹豫了一下,颤抖着伸出手,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柴门。屋内,一盏昏黄的油灯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正就着微弱的光线缝补着衣物。听到门响,她抬起头。就在目光触及儿子身影的瞬间,她那原本因岁月和辛劳而显得浑浊无神的双眼,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之源,骤然爆发出一种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极致的惊喜、难以置信、以及瞬间涌出的、闪烁着晶莹泪光的慈爱!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画卷的阻隔,穿透了时空的距离,带着千钧的重量与无尽的温暖,直直地、狠狠地撞入广场上无数观礼者心中那个或许连自己都已遗忘的、最柔软、最脆弱的角落。许多离乡背井之人,此刻已泪流满面。
看那夕阳下的田埂,一位脱去了沉重铠甲、换上粗布衣衫的老兵,静静地坐在那里。他的脊背因长年的军旅生涯而微微佝偻,脸上刻满了风霜与沧桑。他用那双布满老茧、粗糙如老树树皮的手,一遍又一遍,极其缓慢而轻柔地,抚摸着一把跟随他半生、如今已锈迹斑斑、甚至从中断裂的佩刀。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远方如血的残阳。那微微佝偻的背影,那追忆往昔金戈铁马与感慨如今归于平淡两种情绪复杂交织的眼神,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时代的变迁与无数个体在其中做出的牺牲与奉献。那画面,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暴风雨过后、尘埃落定的、归于泥土与平凡的深层宁静。
这,不再是某个至高神只威能与荣光的单向展示,这是亿万个“人”共同谱写的、波澜壮阔的生命史诗!是每一个看似平凡渺小的个体,用自己的欢笑与泪水、坚守与奋斗,在时光的长河中,努力书写自身存在价值与意义的、最朴素也最辉煌的赞歌!
沉默,如同最醇厚的酒,在广阔的广场上持续发酵、酝酿。
最初,是巨大的惊愕与认知上的茫然。许多来自西方体系的观众,包括一些见多识广的中低阶神使,他们早已习惯了力量必须以耀眼夺目、规则森严、层级分明的方式外显。对于眼前这种内敛到极致、完全以情感和意境为核心、看似毫无“攻击性”的表达,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他们下意识地试图调动起脑海中所有评判“神迹”的固有标准——能量强度的峰值是多少?引动了何种层级的天地规则?背后神只的位格与权柄属于哪个序列?——却惊恐又沮丧地发现,所有他们赖以衡量世界、区分高下的标尺,在这幅看似“平凡”的烟火长卷面前,竟然全部失去了刻度,变得毫无意义!
那红袍评委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强忍着拍案而起的冲动,焦躁地扭动着手指上的权戒,忍不住侧过头,用带着压抑怒气和浓浓不解的声音,对旁边那位同样陷入沉思的卷胡须学者低吼道:“这……这到底算什么?一场精心策划的、规模宏大的集体幻术表演吗?除了煽动起这些毫无意义的多愁善感,它有什么实质性的力量可言?!情感的过度泛滥,只会蒙蔽我们追求宇宙唯一真理的清醒双眼!这是歧途,是堕落!”
卷胡须学者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仿佛被磁石吸住,死死地盯着画卷中那个在深夜油灯下、因顿悟而眼放光芒的书生,眼神有些恍惚而迷离,仿佛透过那书生的身影,看到了数百年前,自己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年轻学者时,在古老图书馆的尘埃与寂静中,为了一个理论难题而废寝忘食、最终灵光一闪打通关隘的狂喜岁月。他张了张嘴,想要用熟悉的逻辑和理论去反驳同僚,去解构眼前这“不合规矩”的景象,却发现自己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词汇。最终,他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喉咙干涩,无法用现有的、冰冷的知识框架去解释内心那股越来越汹涌的、莫名的触动与暖流。
然而,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来自九城联盟各地、身份各异、在红尘中摸爬滚打的普通观礼者、挣扎在修炼门槛外的低阶修士、依靠手艺辛苦谋生的匠人、背负着家庭与生活重担的凡人,他们的反应则截然不同,也更为直接和强烈。
他们没有强大的神力护体,没有高深的理论支撑,他们的感知更为质朴,也更贴近画卷中所描绘的那种带着泥土气息与汗水味道的“地气”。
一位来自某个边陲小镇、依靠编织蕴含微弱灵气的草席为生的老妇人,佝偻着背,仰头望着画卷中那个与她境遇何其相似的渔家女子——那女子在清晨的薄雾中,坐在破旧的船头,熟练地修补着破旧的渔网,海风早已将她的脸庞侵蚀得如同粗糙的树皮,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却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沉淀着一种如同礁石般沉默而坚韧的光芒。老妇人看着看着,干涩的眼眶不知不觉间已蓄满了泪水。她想起了自己无数个在昏暗油灯下,靠着几乎麻木的手指,将一根根粗糙的灵草编织成席的夜晚;想起了那些灵草尖锐的边缘在指尖划出的、细密而疼痛的伤口;想起了用那微薄得可怜的收入,小心翼翼积攒起来,只为供养家中那个拥有微弱修炼资质的孩子时,内心那份混杂着辛酸与卑微期盼的复杂情感。那画中的渔家女,那沉默的坚韧,那被生活磨砺出的沧桑,何尝不是她自己人生的写照?这种被一幅“神之画卷”如此真实地“看见”、深刻地“理解”、甚至以一种近乎诗意的笔触“歌颂”着她们这些底层劳动者生命价值的感觉,是她贫瘠而劳碌的一生中,都未曾体验过的、也不敢奢求的尊严。一滴浑浊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眼眶的堤坝,顺着她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在她那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衣服上,晕开一小块深色的、带着咸涩味道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