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风遥偶遇顾炎武,如获至宝——这是瞌睡来了枕头——当即请到酒楼一叙。
任风遥敬酒道:“顾先生游历天下,见识广博。敢问先生对眼下这时局,究竟怎么看?”
顾炎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复杂,反问道:“不知任兄接下这锦衣卫头衔,却是作何打算?”
任风遥知道顾炎武在顾忌什么,轻笑道:“不过是借势而为罢了”。
顾炎武何等精明,听话听音,当即放下了戒心:
“任兄,今日之大明,如大厦将倾,非一木所能支也。”
顾炎武凝目看向落日余晖,清醒而沉痛的接着道:其病有三,已入膏肓:
一是上下皆痈,空有其表。
“朝廷之上,不是没有忠臣良将,可精力全耗在了君主猜忌,群党相争上。陛下虽有励精图治之心,却无知人善任之明。十七年来,阁臣如走马灯般更迭,边帅稍有小挫便下狱问斩,至今已杀了7位总督和11个巡抚,典型的自毁长城!”
“加之科举所取,多是无用之辈,只知空谈性理,不通钱粮实务。整个官僚体系,已是一个只知贪渎、不知民生的庞大痈疮。”
任风遥听得直摇头,都忘了拽古文,脱口说到:“这崇祯的知人识人实在太儿戏了吧,听点风就是雨,耳根子软成这样,难怪满朝廷的官吏都爱打小报告,就是吃准了崇祯最大的弱点。”
顾炎武愣了愣神,心道:“话还能这么白话的吗?”
见任风遥笑过之后示意继续,便接口道:
二是官逼民反,其势已成。
“李自成之辈,初起时不过为求活命的流民。为何能成今日燎原之势?不是那闯贼有多高明,而是我朝官吏,尽为闯贼之前驱!~干的事都是在无意识地配合人家。
苛政~比老虎还猛,年年加饷,官吏趁机盘剥,百姓卖儿卖女都活不了,不造反还能怎么样?!
再看现在的闯军,已非流寇,人家干的是 ‘行仁义,收人心’ ,在河南均田免赋,百姓一呼百应,故能席卷中原。其势已成,朝廷再难轻易剿灭矣。”
顾炎武边说边好奇任风遥刚刚的文字风格,便开始尝试着变变路数:
三是心腹大患,制度之敌!
“至于关外建虏那帮滚蛋,其危害比流寇可更是大多了。流寇如体表之疮,而建虏乃心腹之疾!他们可真不是蛮夷,看人家,法度严明,上下同心,弓马娴熟,更有,人家还招纳汉官,虚心的习我技术。
观其数次入塞,如入无人之境,可知我朝武备之废弛。人家建虏图的啥,真以为仅仅是财货吗?那是天下啊。此乃一个组织有序、生机勃勃的政权,人家上下一心,励精图治,对我腐朽不堪的大明现在是全面碾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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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风遥见顾炎武这文白相夹的叙事很有趣,听得兴趣盎然,接着问道:
“先生看得透彻。那依先生看来,民与官,究竟该如何定位?百姓已如干柴,该如何安抚?朝廷若想新生,又该如何治理?”
顾炎武白了任风遥一眼,心道这咋又把路数玩回来了?!
顾炎武 眼神锐利,声音因激动而提高:
“《左传》有云:‘国之兴也,视民如伤;其亡也,以民为土芥。’今日之局,便是视民如土芥之果!
民为邦本,官为民役! 官吏之本分,非牧民,乃服务!
百姓纳粮服役,供养朝廷,朝廷便应保其平安,予其生路。
再看现在,全然颠倒,官吏视百姓为猪狗,任意宰割,这不是取乱之道吗?!
任风遥与顾炎武又一杯酒饮下。
再问道: “先生之言,如雷贯耳。然则眼下,我们该当如何做?”
顾炎武长叹一声,继而目光灼灼地看向任风遥: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我辈已无能为力。然则,我辈出路,不在庙堂,而在地方,在民间!”
任风遥如醍醐灌顶,侧耳倾听。
“一是要“保存火种,以待天时”
顾炎武分析道: “如今首要之事,非要去扶那将倾之大厦,而是在地方上建立秩序,保存华夏文明之火种。任兄你所为,便暗合此道!你在沂水杀贪官,在青州讨公道,护佑一方百姓,便是在这乱世中,为文明留下一片净土。此乃 ‘小天下’ 之实践!”
二是经世致用,调查研究。
“在下不才,愿效仿古人,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我编纂《天下郡国利病书》、《肇域志》,便是要考究各地山川险隘、物产风俗、民生利弊。唯有深知天下病症所在,将来方能开出真正救世的良方。此非为当今朝廷,而是为后世立法!”
三是要正人心,救风俗。
“天下之所以崩坏至此,根源在于人心败坏,廉耻丧尽。看当下整个社会的价值取向,不是贪财,就是贪权!故而我辈读书人,当以 ‘博学于文,行己有耻’ 自勉并勉人。重塑道德,匡正人心,比训练十万大军更为根本。”
言罢,顾炎武站起身,向任风遥郑重一揖:
“任兄,天下兴亡,非仅帝王将相之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你在行侠义之举,我在求经世之学,你我道路虽异,其心则一。望你我能在这末世,各尽所能,为这天下,留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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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风遥听到了后世总结的顾炎武最具天下情怀的一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言如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与犹豫。
“先生一席话,如暮鼓晨钟,惊醒梦中人!”任风遥的声音沉静而有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八个字,便是你我今日之盟约,亦是风遥未来之道路!”
他目光灼灼,继续道:
“其一,这‘匹夫之责’,非是空谈,而是行动。我既接下这锦衣卫的令牌,便不会只用来作威作福。我要以此身份,在这青州、在这山东,行‘匹夫之责’!先生着书为后世立法,我便要在这当下,为生民立命,先争得一方‘小天下’的安宁!
其二,变革之道,在于徐图,而非骤变。 先生说得对,大厦将倾,非一木能支。与其幻想一朝颠覆这朽坏的巨厦,不如先精心构筑一间能遮风避雨的‘样板’。我要将沂水、青州,乃至整个山东,作为我们理想的‘实验田’。在此地,行先生之策——惩贪官、均田亩、兴实务、正人心!让天下人亲眼看看,什么才是‘民为邦本’,什么才是‘官为民役’!”
“其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 今日,先生是星火,我亦是星火。我们不必急于去点燃那看似壮烈却可能焚尽一切的冲天大火。我们要做的,是让这点点星火,先在这片‘实验田’里稳稳燃烧,照亮一方,吸引更多志同道合之士。待火种遍布,根基扎实,何愁不能驱散这漫漫长夜?”
言罢,任风遥举起酒杯,声音如同金石交击,充满了坚定的力量:
“先生,这杯酒,不敬皇权,不敬虚名!就敬你我这‘匹夫之责’,敬我们脚下这片即将新生的‘实验田’,敬这华夏,必将重现的朗朗乾坤!请!”
这一番话,不仅接住了顾炎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精神内核,更将其具体化为“立足地方、徐图变革、建立样板”的清晰战略。
顾炎武听在耳中,仿佛看到了自己毕生追求的经世之学,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扎根、生长的沃土,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两人举杯,重重一碰。杯中之酒,仿佛已不再是青州老烧,而是承载着未来希望的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