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前的阳光透过教室高大的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斜斜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上课铃的回声仿佛还未完全散去,林舟才紧赶慢赶几乎是踩着最后的尾音,一把推开了阶梯教室的后门,略显仓促地闪身进来。
他微微喘着气,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偌大的教室里只稀稀拉拉地坐了不到一半的学生,空位比比皆是。
毕竟都是大二的老油条了,对于哪些课可以适当战略性放弃,大家早已心照不宣。
讲台上空无一人,老师似乎也迟到了。
他那五个室友已经占据了中间区域的几个位置,脑袋凑在一起,压低的交谈声和手机里传来的游戏音效混合在一起。
“First blood!”
“double Kill!”
显然正激战正酣,开黑开得忘乎所以。
林舟朝那边瞥了一眼,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转向了教室最后排、最靠近后门的角落。
他融不进去,也从未想过要硬凑这个热闹。
对他而言,独自待在角落远比挤进一个喧闹却格格不入的圈子要自在得多。
他安静地坐下,从包里拿出几乎还是崭新的课本,摊在桌面上,仿佛这样就完成了某种仪式。
就在这时,教室门又被推开,一个穿着略显陈旧西装、头发有些稀疏的中年男老师夹着公文包走了进来。
他扶了扶眼镜,抬眼扫了一下台下零落的学生,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不满的表情,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上讲台,打开电脑连接投影仪,然后用一种平稳得近乎单调、缺乏任何起伏的语调开始照本宣科。
他的声音像是某种功能稳定的白噪音,或者说,更像是一曲效果超群的催眠曲。
屏幕上投射出的ppt页面密密麻麻全是字,配色古板,字迹模糊。
本就稀稀拉拉的学生群体,在这宛如机械诵经一般的讲课声中,抵抗力迅速土崩瓦解。
一个个脑袋开始像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最终相继彻底伏倒在冰凉的桌面上,沉入梦乡。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集体性的困倦。
或许在这位老师看来,一份月薪四五千的工作,混混日子也就罢了,何必较真去管那些有的没的呢?
林舟起初还试图挣扎一下。
他一只胳膊支着脑袋,努力想要集中精神,跟上屏幕上跳跃的文字和老师平淡的叙述。
但眼皮却像灌了铅一样,越来越重。
他的头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每一次下坠都又猛地惊醒,强迫自己抬起眼皮,但清醒维持不了几秒,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下坠循环。
知识的海洋还没泛起涟漪,瞌睡的浪潮已即将将他彻底淹没。
就在他意志力的防线即将全面崩溃之际,身旁不远处隔着一个空位,传来一阵毫不掩饰拖长了音调的哈欠声。
这声音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得到了某种集体入睡的许可。
林舟最后那根紧绷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他再也支撑不住,抵抗睡意的意志力彻底消散,手臂一软,整张脸侧着埋进了臂弯里,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课本被他无意识的手臂压在了下面,成了一个不太舒适的枕头。
时间在睡梦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林舟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推他的肩膀。
动作不算温柔,带着点不容忽视的执拗。
他迷迷糊糊地唔哝了一声,极不情愿地从深沉的睡眠中挣扎着浮起意识。
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只想换个方向继续睡。
然而那扰人清梦的推力并未停止。
反而他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似乎有人俯身到了他耳边。
紧接着,一个刻意压低了、却又清晰无比、带着明显戏谑笑意的女声钻入了他的耳膜:
“喂——起床啦,林舟同学~”
这个声音!
这个语调!
林舟一个激灵,混沌的大脑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惊醒!
他猛地抬起头,由于动作过猛,差点扭到脖子。
首先闯入他模糊视野的,是一缕如墨般乌黑顺滑的长发,垂落下来几乎扫到他的鼻尖。
随即一张放大版的、精致无瑕的脸庞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肌肤白皙细腻,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含着笑意的杏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距离近得他甚至能在那清澈的瞳仁里看到自己刚刚睡醒、惊慌失措的倒影!
“哇啊!!”
林舟吓得魂飞魄散,心脏骤停了一拍又疯狂地跳动起来。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座位上一弹而起,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砰地一声撞在了后排的桌沿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苏…苏晚樱!”
他惊魂未定,手指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的少女,声音因为刚睡醒和惊吓而有些沙哑,他极力压抑着音量,生怕引起周围【虽然并没有周围】的注意,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解。
“你干什么?!吓死我了!”
他可太清楚这位大校花的影响力了,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来她那庞大护花使者团的过度关注。
他可不想明天成为校园论坛上“惊!某林姓男子竟在教室公然对苏校花大惊小怪!”这类帖子的男主角。
面对他的指控,苏晚樱却丝毫不以为意。
她慢悠悠地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其实丝毫未乱的裙摆,脸上那抹戏谑的笑容更加明显了。
她抬手指了指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又示意了一下已然空无一人的、只剩下他们俩的教室。
“干什么?”
她学着他的语气,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无辜。
“好心当作驴肝肺。林舟同学,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中午了!放学都快半小时了。”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微微倾身,目光扫过他还带着睡痕的脸颊和压得有些翘起来的头发,语气里的调侃意味浓得化不开:
“你苏姐姐我看教室里就剩你还在呼呼大睡,怕你着凉,也好心怕你错过午饭饿肚子,发扬一下同学爱,叫你起床。怎么了?这难道不是助人为乐吗?”
林舟简直无语凝噎。
他环顾四周,教室果然已经空了,只剩下他和这个冤家。
阳光照射在黑板上,留下大片的光斑。
讲台上的电脑也已经关闭。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苏晚樱?
为什么这个苏晚樱就像在他身上装了雷达一样,总能精准地找到他,并且不遗余力地来烦他啊喂!
他尤其注意到,她刚才那句话里,特意把“苏姐姐”三个字咬得又重又清晰,像是在刻意强调某个他极其不愿回忆的承诺。
而且,她刚才弯腰看他的动作……分明就是故意的!
那种身高差带来的、自上而下的打量视角,让他浑身不自在!
“我……”
林舟张了张嘴,一肚子憋闷和抗议的话堵在喉咙口,却又不知道该先喷哪一句。
最终,所有情绪只化作一个懊恼的、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气音。
苏晚樱看着他这副吃瘪又无处发泄只能干瞪眼的模样,心情愈发愉悦。
她最后朝他投去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嘴角噙着胜利者的微笑,优雅地转过身,脚步轻快地朝着教室门口走去,留下林舟一个人站在原地,对着满室空桌椅,凌乱在中午放学后的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