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斜地洒进房间,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细长而明亮的光带。
林舟正陷在柔软的被窝里睡得正沉,梦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夜与爷爷奶奶重逢时那股温热的酸涩感。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起来,舟舟,该走了。”
一个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只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舟猛地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已经映入眼帘。
林贵站在床边,身上穿着一件略显褶皱的衬衫,头发有些凌乱,眼底还带着熬夜后的青黑,但眼神却异常清醒。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目光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催促。
林舟瞬间清醒了过来。
今天是爷爷的七十五岁大寿。
他迅速坐起身,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掀开被子下床。
动作利落没有一丝迟疑。
昨晚他几乎整夜都在想,如果林叔濠在爷爷生日宴上再搞什么幺蛾子他该如何应对。
是当场翻脸还是隐忍不发,等事后单独对质?
无数种可能在他脑海中反复推演,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勉强合眼。
他简单洗漱后换上一件干净的黑色短袖和深色运动裤,这是他回老家后最常穿的行头,低调且不起眼。
走出卧室时,林贵已经站在玄关处等他,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礼品袋,里面装着给爷爷的生日礼物。
“走吧。”
林贵简短地说了一句,率先推门而出。
林舟默默跟上,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他坐进父亲那辆略显陈旧的黑色轿车后排,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车子缓缓驶出小区,汇入清晨略显稀疏的车流。
林舟靠在座椅上,目光无意识地投向窗外。
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开门,早点摊上蒸腾着热气,行人步履匆匆,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
他的脑海里全是今天可能出现的场景:
亲戚们围坐一堂,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而林叔濠或许会端着酒杯一脸得意地站在人群中央,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真正的继承人。
爷爷奶奶坐在角落,眼神里满是无奈与隐忍。
而他又该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他们讨回公道?
他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
“儿子。”
就在这时,正在专心开车的林贵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了林舟纷乱的思绪之湖。
林舟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前排驾驶座上那个略显佝偻的背影上。
林贵没有回头,只是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带着一种林舟从未见过的审视与试探。
那目光不像一个父亲在看儿子,倒像是一个生意人在评估一个潜在的合作伙伴是否值得信任。
“我得跟你提前说一下。”
林贵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郑重。
“给你买那套房,可不是给你一个人住的。”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林舟。
他愣住了,眉头微微蹙起,脸上写满了不解。
在他的认知里,父亲承诺买新房不就是为了安置被赶出家门的爷爷奶奶吗?
这难道还有什么歧义?
他一直以为这是父子俩心照不宣的共识,是他们对那场家庭变故共同的回应。
可父亲此刻的语气却仿佛在暗示什么,又仿佛在防备什么。
林舟的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父亲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十几年的疏离,更是一道由猜忌与不信任筑起的高墙。
父亲或许在担心,担心他拿到房子后会独占产权,会把爷爷奶奶晾在一边,甚至……会像林叔濠一样,把亲情当作筹码,把房子当作私产。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荒谬。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坚定,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
“爸,这套房就是我不住,我也得给我爷爷奶奶住。”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掏出来的,清晰笃定没有半分犹豫。
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需要权衡利弊的选择题,而是天经地义无需多言的本分。
爷爷奶奶把他从小拉扯大,给了他整个童年最温暖的底色。
如今他们年迈体弱无家可归,作为他们最疼爱的孙子,他怎么可能独占新房让他们继续寄人篱下?
林贵听完,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
他再次透过后视镜看向儿子。
林舟的眼神清澈而坦荡,没有闪躲也没有心虚,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那张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理所当然,仿佛提出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种对他品格的侮辱。
林贵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松了下来。
他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稳稳地落了地。
他原本还担心,担心这个从小被爷爷奶奶宠大的儿子,在面对如此重大的利益时会迷失本心,会变得和林叔濠一样自私贪婪。
毕竟在现实利益面前,血缘亲情已经被证明了脆弱且不堪一击。
可林舟的回答却像一泓清泉,洗去了他心中所有的疑虑。
他的儿子比他想象中还要善良,还要有担当。
林贵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是一个父亲发自内心的欣慰与骄傲。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的道路。
车内重新归于宁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声在回荡。
“你爷爷奶奶没白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