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式”定型列装的消息带来的兴奋尚未完全平息,生活的节奏便再次被紧张严肃的训练填满。
春末夏初,正是练兵好时节,陆霆骁的团承担了为全军战术演练提供示范课目的任务,训练强度陡然增大。
谭晓晓也忙得脚不沾地。
除了食堂日常管理和“71式”后续优化的工作,上级还安排她开始整理编写相关的技术手册和培训教材,不时有其他部队的后勤人员前来交流学习。
她常常伏案到深夜,颈间那枚银戒随着写字的动作轻轻晃动,偶尔碰到锁骨,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提醒着她那份被妥善安放的承诺。
这天下午,谭晓晓正在小仓库里核对一批新到的改良型烘干机配件清单,窗外阳光正好,将仓库里漂浮的微尘照得粒粒分明。
忽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压低的、焦灼的交谈声。
仓库门被猛地推开,赵春兰脸色煞白地冲了进来,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利索:“晓、晓晓!快……快去团部卫生队!陆团长他……训练出事了!”
“嗡”的一声,谭晓晓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手中的清单飘落在地。世界瞬间失声,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她甚至没问具体发生了什么,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推开赵春兰就往外冲。
“晓晓!你慢点!等等我!”赵春兰在后面追赶着喊。
谭晓晓什么都听不见,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
阳光刺眼,营区的道路、房屋、树木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晃动的虚影。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冲撞:他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从食堂到团部卫生队那几百米的距离,仿佛被无限拉长。她跌跌撞撞地跑着,军装下摆被她无意识地攥得死紧,左手无名指上的草编戒指深深勒进肉里。
卫生队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人,气氛凝重。周政委也在,正眉头紧锁地和卫生队长说着什么。看见谭晓晓跑来,周政委立刻迎了上来,拦住她:“谭晓晓同志,冷静点!”
“政委!陆霆骁他……”谭晓晓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急切地往里面张望。
“正在处理。”周政委按住她的肩膀,力道沉稳,试图传递一些镇定,“高难度的装甲步兵协同越障训练,一辆装甲车在过模拟弹坑时发生意外侧倾,霆骁为了推开旁边一个新兵,自己被刮蹭摔倒,左小腿可能有骨折,头部和身上也有些擦撞伤,意识是清醒的,军医正在检查。”
骨折……擦撞伤……意识清醒……
这几个词艰难地钻进谭晓晓的耳朵,稍微缓解了一点那灭顶的恐惧,但心依然揪得生疼。骨折有多严重?头部撞伤有没有隐患?那些“擦撞”底下是怎样的伤口?
“我……我能进去看看吗?”她几乎是用气音在问,眼眶通红,却死死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周政委看着她苍白的脸和强作镇定的模样,叹了口气,点点头:“进去吧,别打扰军医检查。冷静点,他是军人,受伤是常有事,要相信我们的军医。”
谭晓晓胡乱点头,脚步虚浮地走进了卫生队。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让她的胃部一阵抽搐。最里面的处置室里传来压抑的闷哼和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
她停在门口,手扶着冰冷的门框,指节捏得发白。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看到了令她心脏骤停的一幕。
似乎是感应到她的目光,陆霆骁忽然转过头,看向了门口。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谭晓晓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疼惜和歉然,随即被他用惯常的冷静掩盖过去,甚至还对她几不可察地、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担心。
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一下子击溃了谭晓晓强撑的镇定。
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汹涌而下。她猛地背过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用手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
她并非未见过他训练后的疲惫,也见过他手上新添的茧子,但如此直面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与可能的骨折剧痛,冲击力仍让她心神俱震。他是她的团长,是顶天立地的军人,可首先,他是她即将携手一生的爱人!
赵春兰赶来,轻搂住她颤抖的肩膀低声安慰:“别怕,军医说了没伤要害,骨头接好养养就行……陆团长硬朗,肯定没事。”
不知过了多久,处置室门开。军医走出,对周政委和谭晓晓说:“初步判断左小腿胫骨骨裂,伴严重软组织挫伤。头部皮外伤,有轻微脑震荡需观察。已做临时固定,需立即送师部医院详细检查治疗。车已备好。”
担架很快抬出。陆霆骁已简单清理,换上病号服,伤腿固定着。看见谭晓晓红肿的双眼,他欲言又止。谭晓晓却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他未受伤的右手。
她的手冰凉微颤,却握得极紧。她未说话,只是用那双泪光未褪却异常坚定的眼睛看着他,轻轻摇头,随即俯身,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极低声音说:
“我陪你去。”
陆霆骁反手握了握她冰冷的手指,喉咙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吉普车在颠簸的土路上疾驰。谭晓晓守在陆霆骁身旁,小心避开他的伤处,一只手紧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颈间的银戒,仿佛想从这冰凉的触感中汲取力量。
陆霆骁因疼痛与颠簸而眉头微蹙,目光却大多落在谭晓晓身上。看着她苍白的侧脸、低垂的睫毛,以及那枚被她下意识抚摩的银戒,他心底涌起愧疚、心疼,更有一种被深切牵挂的暖意。
“吓到了?”他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谭晓晓猛地抬眼看他,泪水又差点涌出来,她咬牙忍住,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低声道:“只要你没事就好。”
“只是骨裂,养一阵就好。”他试图让语气轻松些,“当兵的,哪有不磕磕碰碰。”
“那也不能……”谭晓晓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她知道这是他的职责,他的选择,她无法阻拦,甚至不应该阻拦。可理解和接受之间,隔着名为“心疼”的鸿沟。
到了师部医院,经过一系列检查与会诊,最终确诊为胫骨螺旋形骨裂,需打石膏固定六到八周,头部轻微脑震荡需留院观察,身上挫伤亦需时间恢复。
病房终于安静下来时,夜幕已深。陆霆骁在药力下沉睡,脸色依旧苍白。谭晓晓坐在床边,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紧抿的唇、微蹙的眉、厚重的石膏腿和手臂上刺目的青紫。
此刻,万籁俱寂,后怕才如潮水般彻底将她淹没。她不敢想象,如果当时角度再偏一些,如果他动作慢了一秒……
她轻轻抬手,指尖隔空,极其小心地虚描过他脸的轮廓,仿佛触碰易碎的珍宝。随后,手缓缓下移,隔着被子,轻轻覆在他打石膏的小腿上。
意念,在极度担忧和某种强烈愿望的驱动下,悄无声息地沉入了空间。
碧潭水光潋滟。她小心引出一缕极细微的灵泉,用空间灵气层层包裹——这次不是为了作物,而是一个大胆的尝试:这充满生机的泉水,能否作用于人的伤处?哪怕只是稍稍加速愈合,缓解一丝疼痛?
她将这温和包裹的灵泉气息缓缓导出空间,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极轻柔地导向他受伤的腿部和挫伤处。全神贯注,控制着“流量”与“流速”,比任何一次试验都谨慎百倍。
完成后,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精神力透支,额角渗汗。这更像是一种无计可施时的本能抚慰,她不确定是否真有用。
就在这时,睡梦中的陆霆骁,一直微蹙的眉头似乎极轻微地舒展了一丝,呼吸也仿佛更沉静平稳了些。
谭晓晓的心,猛地一跳。
她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看着自己指间的草编戒指,又想起颈间的银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