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产种子播下去了,可天公并不作美。
三月下旬阴雨过后,整个四月天气反常——该暖时冷,该雨时风。
实验田里的“北疆一号”麦苗虽比普通田壮实,这点绿意在广袤贫瘠的土地上仍显渺茫。
四月最后一天,紧急会议气氛凝重。周政委面前烟灰缸堆满烟头,他念着刚收到的电报:北方可能面临春旱连夏旱,要求各部队扩大耕种面积,提高产量。
他抬头扫视众人:“上级死命令——今年粮食自给率必须比去年提高百分之三十。”
会议室一片寂静。百分之三十?在这反常年景里?
“怎么提高?”后勤处长声音发苦,“熟地就那些,产量有天花板。除非……”
“除非开新地。”陆霆骁接过话,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道线,“二道梁子后面,靠近河滩那片,估摸能有七八百亩荒地。就是土质差,石头多。”
“再差也得开!”周政委一锤定音,“全团动员,除必要执勤人员外,所有兵力、家属院能动的劳动力,全部投入开荒。五一劳动节,咱们就在劳动中过!”
命令如山。第二天,整个136团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轰然运转起来。
谭晓晓站在家属院门口,看着一队队战士扛着工具向二道梁子开拔。队伍中不少年轻面孔,肩上的工具似乎比人还沉。
王秀英抱着暖暖叹气:“这年月,真是一粒粮食逼倒英雄汉。”
“秀英姐,孩子麻烦您多照应,我也想去帮忙。”谭晓晓转身道。孩子们已过百天,她身体恢复不少,实在坐不住了。
“你去干啥?”王秀英连忙拦着,“地里的活哪是你们知青干得了的?孩子还要吃奶呢……”
“我把奶挤出来存着。”谭晓晓态度坚决,“大家都在拼命,我不能躲后面。哪怕去送水做饭也好。”
她最终说服了王秀英。下午跟着送水车来到开荒现场,眼前的景象令她震撼。
开荒现场,战士们手掌磨出血泡,用破布一缠继续劳作。一个年轻小战士接过谭晓晓递的水碗,憨厚一笑:“谢谢谭主任。”
“累吗?”
“不累!多开一亩地,秋天就多收几百斤粮!咱们兵团人,不怕累!”小战士说完转身跑回人群。
谭晓晓蹲身抓起一把刚翻出的土——粗糙松散,毫无肥力。这样的土能有多少收成?
她闭眼沉入空间。十亩黑土地肥沃流油,灵泉泊泊,与眼前的贫瘠形成残酷对比。一个盘旋许久的念头,此刻疯狂生长——
如果……能把空间的土,移一些出来呢?
这个想法太大胆,也太危险。但看着眼前这群挥汗如雨、将希望寄托在土地上的战士们,那个“如果”的诱惑力变得无比巨大。
晚上,陆霆骁回来时几乎累得脱了形。他瘫坐在炕沿,谭晓晓帮他脱掉磨破了底的胶鞋,发现脚底也磨出了水泡。
“今天开了多少?”她一边小心地挑破水泡上药,一边问。
“不到五十亩。”陆霆骁声音疲惫,“进度太慢。土太硬,工具损耗也大。照这个速度,到播种季结束也开不完。”
“开了的地……土质怎么样?”
陆霆骁沉默了一下,摇摇头:“不行。大多是生土、死土,没肥力。周政委已经派人去附近公社联系买粪肥了,可这年头,粪肥也是金贵东西,哪够用?”
谭晓晓的手顿了顿。她抬起头,看着丈夫布满血丝的眼睛:“霆骁,我有个想法……可能很冒险。”
陆霆骁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有些大:“晓晓,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十亩黑土突然出现,怎么解释?”
“不是突然出现。”谭晓晓的思路在压力下反而清晰起来。
“是替换。选一块已经开出来的、最差的地,不大,就十亩。趁夜里没人,我把空间的土换进去,把原来的土换走。这样土地面积没变,只是土质‘改良’了。”
“谁来‘改良’?怎么‘改良’?”陆霆骁追问,“众目睽睽之下,一块地一夜之间从贫土变成沃土,傻子都会怀疑!”
谭晓晓提出以“祖传土壤改良秘方”为掩护,配合灵泉水在夜间操作。陆霆骁深知其中风险,但更清楚粮食短缺的严峻后果。
“必须让周政委参与。”他沉声道,“只有他能调动资源做好全面掩护。”
谭晓晓心下一紧——这意味着要让第三人知情,哪怕是间接的。
“我信任政委。”陆霆骁看穿她的顾虑,“他了解你,更清楚这事关全团的口粮。他有权利知道我们要冒的风险,也该由他判断值不值得。”
次日午休,三人关窗拉帘,在周政委办公室碰头。
谭晓晓说完计划,室内静得能听见心跳。
周政委手指在桌面缓慢敲击,目光在两人脸上移动,最后停在谭晓晓脸上:“成功率多少?”
“八成。”谭晓晓不敢说满,“土绝对是好土,但转移过程我没试过这么大面积,可能出意外。”
“什么意外?”
“可能转移不完全,或是我体力透支。”
周政委沉默起身,走到地图前背对他们。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肩头投下光柱,灰尘飞舞。
“二道梁子东头靠小河沟,有十亩刚开的砂石地,土质最差。”
他忽然开口,依然背对着,“我会安排警卫排,以‘试验新型土壤改良技术’为由,从今晚起在那片地外围设岗三夜,严禁任何人靠近。”
他转过身,目光如铁:“你们只有三个晚上的机会。不管成不成,第四天早上,我都会带人‘验收’。”
“如果成了,这就是咱们团农技革新的一次重大突破;如果不成……”
他顿了顿,“就是一次失败的技术试验,谁也不许再提。”
这是应允,也是把所有的责任和潜在风险,扛在了他自己肩上。
月光很淡,四周只有风声和远处的虫鸣。
“准备好了吗?”陆霆骁握了握她冰凉的手。
谭晓晓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意识沉入空间,十亩黑土地在“眼前”展开。她从未如此仔细地“感受”过这片土地——它的松软、它的肥沃、它蕴含的磅礴生机。
与此同时,她的另一部分意识延伸出去,像无形的触手,轻轻包裹住现实世界中那十亩冰冷贫瘠的砂石地。
“换!”她在心中呐喊。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刹那。
“成了……”她气若游丝,说完这两个字,便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陆霆骁心脏骤缩,一把将她抱起,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第三天下午,勉强恢复了一些的谭晓晓,坚持要陆霆骁扶她去地里看看。
周政委带着几个老庄稼把式正在地头。老爷子蹲着,久久地抓着一把黑土,用力捏紧,再松开,土壤松散滑落,指缝间留下油亮的痕迹。
“好土……真是好土啊……”一位老把式声音发颤,“我种了一辈子地,没见过这么肥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