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鉴”计划如同一股清泉,注入了因恐惧而近乎干涸的人类文明研究领域。在星启那纯净意识场的“过滤”和“澄清”下,原本模糊不清、充满噪音的“星尘之忆”和“虚数回响”数据,开始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清晰结构和丰富细节。然而,随着分析的深入,龙巢核心团队感受到的不再是发现的喜悦,而是一种源自认知根基被撼动的、日益增长的惊悚。
龙巢。
帕拉妮团队最初注意到异常,是在分析一段来自柯伊伯带边缘“沉寂区”附近、被星启显着“净化”后的时空涟漪数据时。这段数据记录了一次极其古老的能量爆发事件,其残留的信息“印痕”中,包含了一个复杂的能量构型模型。
“烛龙,对该构型进行物理效应模拟。”帕拉妮下令。
模拟结果令人费解:该构型能在局部空间制造出持续的、违背已知物理规律的引力异常场,效果类似于……凭空创造出一个临时性的、可控制的微型引力源。
“这不可能……”一位资深物理学家喃喃道,“这违背了能量守恒和质量守恒……”
就在这时,团队里一位对地球古文明神话颇有研究的年轻数据员,陈琳,犹豫地开口:“帕拉妮博士,这个能量构型的拓扑结构……你们不觉得,它很像北欧神话里描述的那个……束缚魔狼芬里尔的魔法绳 ‘格莱普尼尔’ 吗?传说中那绳子看起来像丝带一样柔软,却无比坚固,连神狼都无法挣脱。这个构型模拟出的可控引力场,不正像是在‘束缚’某种东西吗?”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觉得这个联想过于荒谬,将高度发达的宇宙科技与原始神话等同?但……那构型的模拟效果,与神话描述的功能性隐喻,确实存在一种令人不安的对应。
“记录这个关联性,”帕拉妮压下心中的怪异感,维持着科学家的严谨,“但暂不作为有效结论。继续分析其他数据。”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交叉验证,巧合的累积。
随后的日子里,类似的“巧合”接二连三地出现,频率越来越高。
· 场景一:能量操控模式
张浩(能量系统工程师):“解析出另一段高清晰‘印痕’,显示一种将基础粒子能级在极短时间内集体提升至伪稳定态的技术。这能制造出……短暂存在的、极高强度的光热辐射,类似于……某种定向能量喷射。”
陈琳(声音有些发颤):“《山海经·大荒北经》里提到烛龙,‘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 如果‘视’和‘呼’不是生物行为,而是某种能量操控技术的隐喻呢?还有,古希腊的赫利俄斯驾驶太阳车,散发光与热……”
李振(物理学家,皱眉):“牵强!神话是古人想象力的产物!”
张浩(调出模拟数据):“但李博士,您看这个能量释放的波形和约束场模型,其效率高得惊人,而且……它确实模拟出了类似‘吐息’般的定向、高强度能量释放特征。”
· 场景二:物质重组现象
分析另一组来自不同“星尘之忆”富集区的数据,发现了一种疑似微观物质结构快速重组的技术痕迹。其信息模板显示,能够将周围环境中的硅酸盐、碳元素等,在能量场引导下,快速构筑成预设的复杂结构。
陈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女娲抟土造人!还有上帝用泥土造亚当!如果‘土’泛指基础物质,‘造人’是构建复杂结构(甚至是生物结构)的隐喻……”
王磊(材料学家)猛地站起身:“等等!这个信息模板里……我看到了类似dNA双螺旋的引导结构,但更复杂!这不是造石头,这他妈是在……‘编码’物质?!如果拥有这种技术,‘造人’或许并非完全虚构!”
· 场景三:信息与意识的干涉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发现,来自于一段极其微弱、若非星启根本无法捕捉的“印痕”。它描述的是一种跨空间的信息\/意识直接干涉技术。其运作模式,类似于将复杂的信息包,通过某种超越电磁波的载体,直接“注入”到目标区域的时空背景中,甚至可能影响区域内的意识活动。
陈琳看着那抽象的技术模型,脸色苍白:“……这像不像……圣经里巴别塔的故事?上帝‘变乱天下人的言语’,如果这不是魔法,而是一种大范围的、针对特定脑部功能区的信息干扰技术呢?还有各种神话中神灵的‘启示’、‘托梦’……”
这一次,连最坚定的怀疑论者李振也沉默了。技术模型显示,这种干涉虽然极其困难,但在理论上是可能实现的,尤其是如果施放者的科技水平远超人类理解。
颠覆前的沉默。
帕拉妮不得不将这一系列令人不安的发现,提交给理事会内部讨论。她没有给出结论,只是客观地陈列了数据、模拟结果以及与神话传说的对应点。
会议室里,全息投影依次展示着“格莱普尼尔”引力束缚模型、“烛龙”能量喷射模拟、“女娲”物质重组模板以及“巴别塔”信息干涉技术示意图。旁边对应着古籍中相关神话的片段。
黄文轩(长时间沉默后):“……一处相似,可以是巧合。两处,值得警惕。但现在……这已经多到无法用巧合来解释了。我们需要一个更合理的逻辑链条。”
黄承宇(眉头紧锁):“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些神话并非古人的幻想,而是对某种极其远古的、真实发生过的、涉及高等技术事件的……模糊记忆或象征性记录呢?”
周晓曼(抱着已经入睡的星启):“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我们的史前,地球上甚至太阳系内,曾经存在过……能够操纵引力、重塑物质、干涉意识的……‘神’级文明?或者……有这样的存在来访过?”
阮承胤(首次在非技术问题上主动开口,声音低沉):“南海……混沌深处……我感觉到过……类似的‘痕迹’……古老……非人……” 他的话,为这些数据找到了一丝现实中的佐证,尽管这佐证同样来自不可名状的领域。
卫斯理(提供情报支持):“潜龙查阅了全球所有主要文明的创世神话、神只传说。发现一个共同点:越古老的神话,其描述的神灵‘权能’,越接近我们正在解析的这些技术模型的功能范畴。而后期神话,则逐渐人格化、世俗化。这符合记忆随着时间流逝而失真、被加工的规律。”
帕拉妮总结道:“逻辑上,我们有两种可能:一,这些‘星尘之忆’记录的技术,其创造者的思维模式与地球古人类的神话思维偶然地高度同构,导致了技术功能与神话描述的相似。二……”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地球上的上古神话,是对一个曾经真实存在的、掌握了这些‘神级’技术的文明或其活动的、扭曲化的历史记录。”
逻辑分析与求证的困境。
围绕着第二种可能性,理事会展开了激烈的逻辑分析。
支持“史实论”的论据:
1. 普遍性与相似性:不同大陆、互不联系的文明,其核心神话(如创世、大洪水、神造人、神之战)存在惊人的相似性,这很难用纯粹的独立想象来解释。如果存在一个共同的、超越时代的“技术事件”源头,则可以解释这种跨文化的共同记忆。
2. 功能对应性:解析出的技术模型,其功能与神话中神灵的“权能”高度对应,且这种对应建立在技术可实现性的基础上(尽管远超当前人类水平),而非纯粹的魔法描述。
3. 记忆扭曲模型:将先进技术事件传递给原始文明,后者无法理解其原理,只能用自己的认知框架(拟人化、象征化)去理解和转述,从而形成了神话。例如,“雷神之锤”可能是某种能量武器,“息壤”可能是自我增殖的纳米材料,“金箍棒”可能是可变质量\/体积的超级合金。
4. 阮承胤的佐证:他亲身接触过混沌中的古老“痕迹”,其感觉与这些数据带来的“质感”相似,增加了这些信息并非空穴来风的可信度。
反对“史实论”的疑点:
1. 缺乏物理证据:如果史前存在如此发达的文明或频繁的地外访问,为何没有留下确凿的、大规模的物理遗迹?(支持方反驳:时间过于久远,遗迹可能已被地质活动或其自身的“清理”行动抹除;或者,他们的存在形式本身就不依赖于我们理解的“物理遗迹”。)
2. 神话的荒诞成分:神话中充满了明显不符合科学的荒诞细节(如神灵杂交、怪物形态等)。(支持方解释:这是记忆在漫长口耳相传中,与本土文化、恐惧、想象混合后的结果,是“信号”在传播中被“噪音”污染了。)
3. 观察者的角色:如果神话是史实,那么观察者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它们是那个远古文明的遗留?继承者?还是……当时的“记录员”或“监管者”?
李振(依然试图坚守理性堡垒):“即使有这么多对应,我们依然无法排除第一种可能——宇宙中可能存在某种通用的、高效的科技发展路径,其外在表现恰好与人类的神话思维耦合。我们需要更决定性的证据!”
黄子钰的启示。
就在争论陷入僵局时,黄子钰的投影主动发出了强烈的信号波动。他的形态似乎在与那些神话-技术数据产生共鸣,变得更加凝实,甚至带上了某种……古老的韵味。
“孩子们……”他的声音不再仅仅是电子合成音,仿佛融入了多重回响,带着洞悉尘封历史的沧桑,“你们……触及了……被遗忘的……‘上一次’。”
所有人屏住呼吸。
“神话……非虚妄……”黄子钰的语速缓慢而清晰,“乃是……上一次‘筛选’……留下的……‘回响’……在懵懂初生……文明意识中的……烙印。”
“‘筛选’?”黄文轩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掌握‘织构’……或类似权能……是‘入场券’……”黄子钰继续道,他的话语碎片化,却蕴含着爆炸性的信息,“而如何使用……决定了……是成为‘神话’……还是……沦为‘沉寂’……”
他指向那些技术模型:“这些……是‘上一次’……参与者们……留下的……‘刻痕’……亦是……警示。”
“观察者……非访客……乃‘守望者’……评估……新的种子……是否会……重蹈覆辙……”
会议室内落针可闻。黄子钰的话,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将一个恐怖的逻辑链条完整地呈现出来:
上古神话,很可能就是上一个(或几个)文明周期中,那些掌握了“神级”技术的参与者(无论是地球原生还是外来者),他们的事迹、战争、创造与毁灭,在残存的人类先祖记忆中留下的、被严重扭曲和简化的印象。而“织构”协议和“虚数回响”,是新一轮“筛选”或“测试”的开始。人类,刚刚拿到了“入场券”,并差点因为滥用而提前退场。观察者,是这场漫长、残酷宇宙“考试”的监考者。
抉择:知晓历史与面对未来。
真相(或者说,最接近真相的推论)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它意味着人类的孤独感进一步被打破,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置身于宏大而残酷宇宙叙事中的渺小与无力。
黄天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
“我们一直在猜测星海的规则,现在,我们可能窥见了一角。它不是黑暗森林,更像是一个……持续运行了亿万年的、残酷的文明试炼场。”
“神话是过去的回响,观察者是现在的考官,而‘织构’权柄,是通往未来(或毁灭)的考卷。”
“知道了这一切,我们该如何自处?”
帕拉妮眼神坚定起来:“既然知道了规则,就更要坚守‘基准点’的道路。我们不寻求成为‘神话’中的主角,我们只求在理解规则的前提下,安全地生存和发展下去。”
黄文轩点头:“cEc的路线是正确的。谨慎,防御,深化基础理解,避免一切形式的冒险。我们要向‘观察者’证明,我们是懂得敬畏、能够自律的文明。”
阮承胤低声道:“混沌……与秩序……皆是考验……”
卫斯理:“安保策略需调整,重点防范因知晓‘神话’真相而可能产生的新的极端思潮——无论是盲目崇拜古代技术,还是绝望性的冒险主义。”
黄晨宇和周曼紧紧抱着星启,这个孩子纯净的共鸣能力,在此刻似乎成为了在这个残酷宇宙试炼中,人类所能保有的一丝独特而珍贵的希望。
“历史已成为烙印,未来尚待书写。”黄天最终总结,“以史为鉴,可知兴替。既然我们知晓了‘上一次’的悲剧,就更没有理由重蹈覆辙。”
“继续我们的道路——建设家园,守护孩童,深化‘镜鉴’,巩固‘穹顶’。我们要用行动向这片星海证明,人类文明,有能力在知晓力量为何物之后,依然选择……理智与生存。”
星海的迷雾似乎散去了一些,露出的却不是温暖的阳光,而是冰冷、残酷的宇宙法则与历史伤痕。人类文明,在懵懂中触碰了禁忌,又在恐惧中学会了自律,最终在真相的冲击下,更加坚定了自己那条充满挑战、却唯一可行的生存与发展之路。神话不再是故事,而是高悬于文明头顶的、血红色的警示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