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闲是被窗外嘈杂的汽车鸣笛声和楼上装修的电钻声共同吵醒的。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以及那几道因为楼上漏水留下的、蜿蜒如地图边界般的淡黄色水渍。不到十五平米的出租屋,狭窄得转个身都嫌憋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隔夜泡面与潮湿霉味混合的、令人不那么愉快的气息。
他习惯性地伸手摸向床头柜,指尖触碰到屏幕已经有些碎裂的手机。按亮屏幕,时间显示是上午十点半。
没有未接来电,没有紧急的工作消息,甚至连一条垃圾短信都没有。
安静得可怕。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穿越到这个平行世界已经整整半年了,可每次醒来,那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依旧会短暂地笼罩他片刻。
半年前,他还是一个在原本世界过着普通社畜生活,偶尔刷刷短视频、看看小说的躺平青年。一觉醒来,就成了这个同样名叫“林闲”的年轻人身上。
原主的记忆零零碎碎,只知道他是个孤儿,凭着不错的文凭和一丝侥幸,在半年前成功应聘上了内娱顶流女星杨蜜旗下的嘉兴传媒,成为了……嗯,用他现在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名“僵尸助理”。
何为“僵尸助理”?
就是名字挂在公司员工名录上,每月固定十五号,银行卡里会准时打入六千块软妹币的工资,但入职半年,他连公司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更别提见过那位传说中的老板杨蜜了。
没有工作安排,没有同事联系,没有团队归属感。
就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从未被激活的账号。
不,比那还不如。至少游戏里的僵尸号还能占个服务器位置,他呢?除了每月那六千块,他在嘉兴传媒的存在感,无限趋近于零。
“呵……”林闲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带着浓浓的自嘲。他穿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t恤,趿拉着人字拖,走向狭小的卫生间。
镜子里的年轻人,五官清秀,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原本的俊朗,但此刻却写满了疲惫与一种被生活磨平棱角后的麻木。头发因为睡眠而显得有些凌乱,眼底带着淡淡的黑眼圈。
“这就是穿越者的福利?”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低语,“连老板的面都没见过,每月领点饿不死的薪水,像个幽灵一样活着?”
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搓了把脸,试图驱散那盘踞不散的迷茫。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回到房间,他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着。通讯录里,除了几个外卖和快递电话,唯一一个与“工作”相关的联系人,就是人事部的一位同事,备注名是“人事小张”。
半年来,他们唯一的联系,就是每月初,林闲会例行公事般地发一条信息过去询问:“张哥,您好,请问这个月有什么工作安排吗?”
而对方的回复,也永远是千篇一律,客气而疏离:“林闲你好,本月暂无安排,请保持通讯畅通,有任务会通知你。”
一开始,林闲还会因为这种“特殊待遇”而感到一丝不安甚至窃喜——不用工作就能拿钱,这不就是无数社畜梦寐以求的终极理想吗?
可时间一长,这种被彻底边缘化、与世隔绝的感觉,就像慢性毒药一样,一点点侵蚀着他的精神。他感觉自己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一个被输入了银行账号的、名为“林闲”的虚拟符号。
没有价值,没有存在感,没有未来。
巨大的空虚和恐慌,远比996的福报更让人窒息。
今天又是月初。
林闲深吸一口气,像是完成某种仪式一般,点开了与“人事小张”的聊天界面,敲下了那行已经烂熟于心的文字:“张哥,您好,请问这个月有什么工作安排吗?”
发送。
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老旧窗户。混杂着汽车尾气和早点摊油烟味的热风瞬间涌了进来,楼下是小贩的叫卖声、孩子的哭闹声、还有大爷大妈用收音机播放的刺耳戏曲声。
这就是他生活的世界,真实,嘈杂,且与他格格不入。
他曾经也幻想过,穿越之后会是怎样一副龙傲天的场景,脚踩反派,怀抱美人,走上人生巅峰。可现实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他连成为故事里配角的资格都没有,充其量就是个连台词都没有的背景板,还是那种随时可能被一键删除的。
“也许……就这样一直躺平下去,也不错?”他试图用这种想法安慰自己,“至少……饿不死。”
但内心深处,那个属于原本世界、还残存着一丝热血和不甘的灵魂,却在发出微弱的抗议。
就在这时,手机“叮咚”一声轻响。
林闲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顿。他几乎能猜到回复的内容。
拿起手机,屏幕上果然显示着“人事小张”的回复,依旧是那套标准模板:“林闲你好,本月暂无安排,请保持通讯畅通,有任务会通知你。祝生活愉快。”
祝生活愉快……
林闲看着最后那四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愉快?如何愉快?
他就像一艘没有舵的船,漂浮在名为“人生”的茫茫大海上,看不到灯塔,也找不到方向。这种对未来彻底的失控感和迷茫,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关掉聊天界面,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手机屏幕,一个个应用图标闪过,最终停留在一个名为“银行卡”的App上。
他点了进去。
余额显示:1372.5元。
这是他缴完这个月1500块的房租后,仅剩的全部家当。
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涌上心头。六千块的月薪,在这座一线城市,付完房租后,真的就只够勉强糊口。泡面、馒头、咸菜……成了他餐桌上的常客。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呐喊。
可“不能这样”,又能怎样?
他去应聘过其他工作,可对方一听说他目前在嘉兴传媒“任职”,眼神就变得古怪起来,后续往往不了了之。他尝试过做点兼职,却发现高不成低不就,收入不稳定,远不如现在这份“僵尸助理”的工作来得“安逸”。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将他牢牢钉在了原地。
他知道自己是在逃避,是在用“躺平”作为借口,掩饰内心的怯懦和对改变的恐惧。可知道归知道,打破现状需要的力量,他似乎已经失去了。
窗外,夕阳的余晖开始染红天际,将城市的轮廓勾勒出一圈模糊的金边。
林闲站在窗前,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板上,显得格外孤寂。
他望着楼下熙熙攘攘、为生活奔波的人群,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未来的迷茫,有对现状的自嘲,有对改变的渴望,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奇迹”的微弱期盼。
“难道我穿越过来,就是为了体验这种……顶级孤独的躺平生涯吗?”
无人回答。
只有窗外城市的喧嚣,如同不变的背景音,持续不断地涌入这间狭小的出租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