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从裂口中传出的撞击,不像之前卧室门板承受的狂暴,更像是什么沉重而庞大的东西,在黑暗深处不耐地翻了个身。整个灰败的房间随之轻颤,灰尘从并不存在的天花板上簌簌落下。
姐姐的手猛地攥紧我,冰冷和颤抖同时传递过来。“快走!”她嘶声道,眼中是纯粹的、动物般的惊惧。她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或者说,极致的恐惧压榨出了最后的潜能。她拉着我,踉跄着冲向卧室门口。
我最后瞥了一眼那床垫的裂口,黑暗中似乎有某种粘稠的、非人的注视感黏附在我背上,让我汗毛倒竖。
冲出卧室,外面的“客厅”同样笼罩在那片死气沉沉的灰败色调中。家具的轮廓依稀可辨,但色彩褪尽,蒙着厚厚的虚影,像一场集体遗忘了颜色的梦。空气滞重,呼吸都带着尘埃的颗粒感。
“不能待在这里!它……它能通过那个裂口感知到我们,会追过来!”姐姐喘息着,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异常刺耳。她拉着我,不是奔向大门——那扇门在这个世界里呈现出一种更令人绝望的、浑然一体的石化状态——而是转向公寓深处,那间小小的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姐姐一把推开。
里面的景象让我心头一跳。书架上挤满了书籍,但所有的书脊都是空白的,如同被漂白过。唯有书桌上方,那面原本挂着一幅复制品油画的墙壁,此刻却变得……不同。
那面墙不再是坚实的平面,它呈现出一种水波般的、不稳定的质感,像一块垂直放置的、巨大而污浊的水银。墙面微微起伏,反射着(或者说吞噬着)房间里灰败的光线,映照出的我们的影像扭曲拉长,如同哈哈镜里的鬼影。
“这是……?”我盯着那面蠕动的墙,感到一阵反胃。
“另一个‘界面’,”姐姐语速很快,眼神死死盯着那面墙,既恐惧又带着一丝希冀,“不稳定的,比镜子更脆弱,但也更……混乱。我试过,穿不过去,但有时候,能听到另一边模糊的声音,看到破碎的影像……”
她话音刚落,那水波般的墙面上,突然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闪过一片扭曲的雪花噪点!紧接着,几个极其模糊、失真的片段一闪而过——
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模糊的侧脸(陈警官?),一张摊在桌上的、标注着红线的市区地图,还有……一只女人的手,正在翻阅一本……《无尽镜廊》?那手的轮廓……
是我自己的手!
那影像碎得厉害,几乎无法辨认,但那一瞥之间的惊悚感无比真实。那是“外面”的世界?他们在找我?在调查姐姐的案子?而我自己,也在“外面”活动着?
影像瞬间消失,墙面恢复成那片污浊、蠕动的水银状。
“看……看到了吗?”姐姐的声音带着颤音,“那边……时间可能和这里不一样……或者,那里显示的,也不是完全的‘真实’……”
“镜非镜,界非界……”我喃喃自语,姐姐日记里的话此刻有了更狰狞的印证。界限在模糊,真实在被篡改和投射。
“我们必须找到办法彻底离开这里!”我抓住姐姐的肩膀,迫使她看向我,“不能只靠这些不稳定的‘界面’!日记里提到的‘欲见真实,需入虚无’,那个床垫下的裂口……”
“不!不能去那里!”姐姐猛地摇头,眼神里是彻底的拒绝,“那是它的巢穴!进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们得找别的……这公寓在‘这边’的结构,和‘外面’并不完全一样……有些地方,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灰败的书房,最终落在那些空白的书架上。“知识……也许知识是共通的,或者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她快步走到书架前,手指划过那些空白的书脊,如同盲人阅读盲文。她的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感知着什么。突然,她的手指在一本厚实的、封面空白的书籍上停住。
“这里……有点不一样。”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将那本书抽了出来。
就在书籍离开书架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本空白书籍的封面,如同被滴入清水的墨盘,开始从内部晕染出颜色和字迹——暗银色的线条勾勒出迷宫的图案,书名缓缓浮现:《无尽镜廊》。
和“外面”世界那本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当姐姐颤抖着翻开书页时,里面不再是空白。密密麻麻的字迹浮现出来,但那些文字扭曲、怪异,夹杂着无数无法理解的符号和图案,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的知识感。它们像是在蠕动,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
“这……这才是它真正的样子?”我感到一阵寒意。姐姐在“外面”研究的,竟然是这种东西?
姐姐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快速翻动着书页,目光死死盯着那些诡异的文字。“有些地方……能看懂一点……关于‘锚点’……‘认知坐标’……”她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小晚!我们或许……或许不需要通过镜子或者那些危险的‘界面’!”
“什么意思?”
“如果……如果我们能在这个‘里面’的世界,找到一个足够稳定、足够强烈的‘认知坐标’,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不会被它扭曲的‘锚点’!用它来定位‘外面’的真实,也许能强行撕开一个暂时的、安全的通道!”
属于自己的,不会被扭曲的认知坐标?在这片一切都褪色、异化的鬼地方?
哪里会有这种东西?
我和姐姐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地方。
“卧室……”姐姐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和一丝希望,“那张床……虽然裂开了,但那是我睡了多年的床……还有床头柜里,妈妈留给我们的那个旧首饰盒……”
那是承载着我们共同记忆和情感的东西!是“它”难以完全复制或扭曲的、属于“林晚”和“我”的独特印记!
“回去!”我拉起姐姐,毫不犹豫。
我们冲出书房,再次踏入灰败的客厅。然而,就在我们冲向卧室门口的刹那——
“哗啦——!!!”
一声惊天动地的、玻璃彻底粉碎的巨响,猛地从我们身后,也就是“外面”世界对应浴室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恶意、饥渴和冰冷的庞大意志,如同实质的潮水,从那个方向汹涌而至!伴随着这股意志的,是一种粘稠的、湿漉漉的爬行声,还有某种东西拖拽着重物在地板上的摩擦声!
它来了!
不是通过床垫的裂口,而是通过那面刚刚在“外面”彻底破碎的主镜!它直接进入了“外面”的公寓,并且,它的意志和存在感,已经强烈到足以穿透界限,直接影响这个“里面”的世界!
“快!”姐姐尖叫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
我们不顾一切地撞开卧室门,冲了进去。房间依旧灰败,床垫的裂口依旧张着黑暗的大口。但此刻,那裂口似乎也受到了影响,边缘开始不稳定地闪烁,内部流动的灰白光点变得狂躁。
“首饰盒!在床头柜抽屉里!”姐姐扑向床边,手忙脚乱地拉开抽屉。
我紧随其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床垫裂口吸引。在那片狂躁的黑暗深处,我似乎……看到了一点别的什么。不是灰白的光点,而是一抹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暖黄色。
像是……一盏旧台灯的光芒。
那是……
“找到了!”姐姐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漆面斑驳的旧木盒,上面刻着模糊的花鸟图案——那是母亲出嫁时的嫁妆之一,后来给了我们姐妹俩。
就在她拿起首饰盒的瞬间,一股阴冷、粘湿的触感,猛地缠上了我的脚踝!
我低头,心脏骤停。
一条惨白的、由无数细碎镜面碎片和暗影凝结而成的“手臂”,正从床垫的裂口中伸出,死死地缠住了我的脚踝!那触感冰冷刺骨,并且带着一股巨大的、要将我拖入裂口的力量!
“姐——!”我失声惊叫,身体被拽得向后倒去!
姐姐回头,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但她没有退缩,反而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她一手紧紧攥着那个旧首饰盒,另一只手猛地伸向我:
“抓住我!想着家!想着妈妈台灯的光!什么都别管!抓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