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无尽镜廊》,那冰冷滑腻的触感如同握住了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前方,无数由浑浊镜面碎片构成的惨白手臂,在晦暗的光线下扭曲、蠕动,如同一片无声摇曳的死亡丛林。它们被书中散发出的、同源而更深邃的气息所吸引,蠢蠢欲动,却又带着本能的忌惮,不敢轻易上前。
我深吸一口带着浓烈化学品和腐败气息的空气,将书本紧紧抱在胸前,如同抱着一面不祥的盾牌,也像举着一块招引恶鬼的魂幡。然后,迈出了踏入这片死亡区域的第一步。
脚步落在松软的腐殖质上,几乎听不见声音。但那些镜面手臂却如同受惊的蛇群,齐齐转向我,空洞的“指尖”跟随着我的移动。空气中弥漫着细碎的、玻璃摩擦般的嘶响,压迫着耳膜。
我强迫自己不去看它们,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那片破败建筑的轮廓,按照地图的指引,一步步向前。手中的《无尽镜廊》似乎感受到了周围同类的气息,封面下那股冰冷躁动的能量波动愈发明显,像一颗逐渐苏醒的、邪恶的心脏。
有几次,几条手臂似乎按捺不住,猛地探出,抓向我的脚踝或手臂!但在即将触碰到《无尽镜廊》散发的无形力场时,又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发出愈发焦躁的嘶鸣。
它们在渴望,也在恐惧。
我就在这危险的钢丝上行走,利用着这本邪典的污染,为自己开辟出一条狭窄的、摇摇欲坠的生路。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书本暗银色的封面上,瞬间就被那冰冷的质感吸走了所有温度。
周围的景物愈发扭曲。树木不再仅仅是颜色怪异,它们的形态开始出现不自然的镜面反射,仿佛一半是实体,一半是倒影。地面偶尔会出现小片的水洼,但水洼中映出的不是天空,而是不断变幻的、充满暗红符号的混沌景象。空气粘稠得如同在水中行走,那股混合气味也变得更加刺鼻,甚至带上了一丝……甜腻的腥气。
仿佛这片土地本身,都在逐渐“镜化”。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只有十几分钟,却漫长得像几个世纪。我终于穿过了那片由镜面手臂构成的恐怖丛林,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相对空旷的、铺着碎裂水泥的地面。而在地面的尽头,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向地下倾斜延伸的、黑洞洞的入口。
入口边缘是加固过的混凝土结构,但早已布满裂缝,爬满了暗紫色的苔藓和某种类似血管的、搏动着的暗红色脉络。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从洞口深处涌出,带着比外面强烈十倍的冰冷恶意和铁锈味。那里就是地图上标记的“反应核心”入口,实验室废墟的真正所在!
古镜在背包里依旧死寂。但《无尽镜廊》在我手中的震动却达到了顶峰,封面上的暗银色迷宫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疯狂流转,指向那个黑暗的入口,充满了近乎贪婪的渴望。
就是这里了。
我站在洞口前,仿佛站在一头远古巨兽张开的口器边缘。洞内传来的吸力,不仅作用于身体,更像是在拉扯我的灵魂。姐姐的“标记”在皮肤下灼烫得如同烙铁,与洞内的某种存在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钥匙”的另一半,就在下面。
也许,还有“它”的本体。
我最后看了一眼外面那片扭曲诡异的天地,然后毅然决然,踏入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洞口向下延伸是一条陡峭的斜坡,脚下是湿滑粘腻的、不知由什么物质构成的地面。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剥夺了所有视觉。我只能依靠触觉和《无尽镜廊》那冰冷的指引,小心翼翼地向下摸索。
空气中的异味更加浓烈,还混杂着一股……类似臭氧电离后的味道,以及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嗡鸣。
向下,不断向下。
仿佛永无止境。
不知下了多深,前方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
不是自然光,也不是灯光。那是一种……幽蓝色的、如同鬼火般跳跃闪烁的冷光。
我放慢脚步,警惕地靠近。
光线的来源,是镶嵌在通道墙壁上的一些……破碎的玻璃管和断裂的电缆。那些玻璃管内部,残留着一些干涸的、发出幽蓝光芒的粘稠物质,像是凝固的血液,又像是某种能量的残渣。电缆断口处,不时蹦跳出细小的、蓝色的电火花,发出“噼啪”的轻响。
越往里走,这样的景象越多。墙壁逐渐变成了金属和某种强化玻璃混合的结构,但大多都已严重损毁、扭曲。地面上开始出现散落的、锈蚀的仪器零件,破碎的培养皿,甚至……一些看不出原貌的、焦黑的有机质残留物。
这里就是当年的实验室。虽然破败不堪,但仍能依稀看出曾经的规模和科技感。只是这一切,都被一种超自然的、令人不适的诡异氛围所笼罩。
通道开始出现岔路,如同迷宫。《无尽镜廊》的震动在这里变得有些混乱,似乎受到了多重能量源的干扰。我只能凭着感觉,以及那股最强烈的、与姐姐“标记”共鸣的牵引力,选择方向。
在一些岔路的深处,我偶尔能看到一些巨大的、破碎的圆柱形玻璃容器残骸——和照片上那个培养槽一模一样!有些容器内部,甚至还残留着一些干涸发黑的、人形的污渍,看得人头皮发麻。
空气中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扭曲的噪音。像是许多人在同时低语,又像是信号不良的广播,断断续续,无法听清内容,却充满了痛苦、疯狂和怨毒。
我紧握着《无尽镜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我知道,“它们”就在这里,无处不在。也许就在那些破碎的仪器后面,也许就依附在冰冷的墙壁上,也许……正无声地跟在我身后。
突然!
前方通道拐角处,传来一阵清晰的、湿漉漉的爬行声!伴随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血肉与金属摩擦的声响!
我猛地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紧贴着冰冷的金属墙壁。
一个庞大的、扭曲的阴影,缓缓从拐角后挪了出来。
那是一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怪物。它像是由无数破碎的人体器官、扭曲的金属零件和蠕动着的、暗红色的镜面符号强行拼接而成的聚合体!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一滩巨大的、活着的烂泥,依靠着几十条由碎骨和电缆构成的、长短不一的“腿”缓慢移动。它的“身体”表面,无数只大小不一、瞳孔涣散或根本就是镜面碎片的“眼睛”无序地开合着,齐齐转向我所在的方向!
它散发出的恶意和污染,远超外面那些镜面手臂!这是实验室废墟中滋生的、更加古老、更加扭曲的“原生”镜像!
怪物发现了我!它那庞大的、不断蠕动的身躯猛地一滞,所有“眼睛”瞬间锁定在我身上!一股混合着血腥、铁锈和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
它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饥饿感的咆哮,那声音像是千万个痛苦灵魂的哀嚎被强行糅合在一起!然后,它那庞大的身躯猛地加速,如同决堤的泥石流,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向我汹涌扑来!
逃跑是徒劳的!它的体积几乎塞满了整个通道!
绝望瞬间攫住了我!我下意识地将《无尽镜廊》挡在身前!
然而,这一次,书本似乎对这只更加混乱、更加本质的怪物失去了“威慑”效果!那怪物只是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发出更加狂躁的咆哮,速度丝毫不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背包里的青铜古镜,那面几乎被我认定为已经报废的古镜,突然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
不是金光,也不是惨白的光。而是一种……极其黯淡的、仿佛回光返照般的、温暖的……昏黄色光晕。
这光晕如此微弱,甚至无法照亮我周身一米的范围。但它出现的瞬间,那只汹涌扑来的、由混乱和痛苦构成的怪物,却像是被投入滚烫岩浆的冰块,发出了凄厉到极致的、仿佛源自灵魂本源的惨嚎!
它那庞大的、扭曲的身躯,在接触到那昏黄光晕的边缘时,竟然开始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般,迅速消融、汽化!那些破碎的器官、扭曲的金属、蠕动的符号……都在那温暖而平静的光芒中,化作缕缕黑烟,消散于无形!
仅仅几秒钟,那不可一世的恐怖怪物,就在这看似毫无威胁的昏黄光晕中,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通道内,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以及古镜发出的、那最后一丝温暖光晕。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背包。古镜的光芒正在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重新变回那块冰冷、布满裂痕的碎片。它……在最后时刻,用尽了最后一点本源,释放出了某种……净化?或者说,“回归真实”的力量?
它对抗不了《无尽镜廊》的污染,却能轻易净化这些由“它”力量衍生出的、混乱的镜像怪物?是因为它的“真实”属性,天生克制这些“虚妄”的造物?
我来不及细想,因为前方通道深处,那股与姐姐“标记”共鸣的牵引力,陡然变得无比清晰和强烈!
就在那里!“钥匙”的另一半!也许还有……姐姐最后消失的地方!
我顾不上疲惫和恐惧,迈开脚步,向着那股牵引力的源头,发足狂奔!
穿过几条更加残破、布满诡异残留物的通道,我终于来到了一个极其广阔的地下空间。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穹顶高耸,但大部分已经坍塌,露出外面昏暗的天空(或许只是幻觉?)。大厅中央,是一个更加巨大的、深深凹陷下去的结构,像是反应堆的核心井。
而就在那核心井的边缘,矗立着一个让我心脏骤停的东西——
一面镜子。
一面巨大无比、边框由扭曲的、仿佛活着的暗红色金属构成的镜子。
镜面不是玻璃,而是一片不断缓缓旋转的、深不见底的暗红色漩涡。无数更加清晰、更加复杂的暗红符号在漩涡中沉浮、搏动,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庞大意志和能量波动!
这面镜子,比我之前见过的任何镜面都要巨大,都要……“完整”!它仿佛就是所有镜像的源头,是所有污染的终点!
这就是……“它”的本体?或者说,是“它”在现实世界最主要的“界面”?
而在那巨大镜面的正前方,核心井的边缘,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暗青色的金属碎片。碎片表面,流淌着柔和而稳定的、与青铜古镜同源,却更加纯粹和强大的……温暖光芒。
“钥匙”的另一半!
而在那块碎片旁边,核心井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极其模糊、被无数暗红锁链缠绕着的、熟悉的身影轮廓……
姐姐!
她还在!她被禁锢在这镜廊的核心深处!
与此同时,我手中的《无尽镜廊》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躁动!它疯狂地震动着,想要脱离我的掌控,飞向那面巨大的镜子和那块“钥匙”碎片!
而我皮肤下的“标记”,也灼烫到了极致,与那碎片的光芒、与井中姐姐的身影,产生了撕裂般的共鸣!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牺牲,所有的恐惧与挣扎……
最终,都指向了这里。
我站在巨大镜面的光芒边缘,看着井边的“钥匙”碎片,看着井中那模糊的身影,看着手中躁动不已的邪典。
月蚀之夜,尚未降临。
而我,已经站在了终局的门前。
接下来,该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