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辰的黑色轿车消失在街角,仿佛从未出现过。夜色吞没了引擎的低吼,只留下巷口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染开一圈模糊的边界。简临渊站在原地,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张名片特殊的质感,光滑而冰冷,带着工业时代精准却缺乏温度的特质。
他没有立即回家,而是转身,目光再次投向那条僻静老街的深处。“漱玉斋”的招牌在夜色中隐匿,只有二楼那扇窗户透出的微弱光晕,如同黑暗中一颗固执的、不肯熄灭的星子。那股极淡的冷冽沉香,似乎又萦绕在鼻尖,与顾北辰车内雪松香水的现代气息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一今一古,两种气息,两种路径,同时摆在了他的面前。
简临渊没有犹豫,举步向漱玉斋走去。青石板路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声响,与远处城市的喧嚣隔绝,仿佛踏入另一个被时光遗忘的结界。他在那扇紧闭的木门前停下,抬头看了眼二楼的光晕,然后伸手,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声音沉闷,在寂静的夜里传开,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
门内没有立即回应。片刻后,才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苏九卿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她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色旗袍,外面随意披了件深色针织开衫,长发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在颈侧,平添几分慵懒。看到门外的简临渊,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来。
“简同学?”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这么晚了,有事?”
简临渊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的打量:“冒昧打扰。方才路过,见楼上灯亮着,想起日间偶遇,心中有些许疑问,想来请教苏老板。”他的用词文雅,语气却不卑不亢,全然没有高中生的青涩。
苏九卿眸光微动,侧身让开通道:“进来吧,外面凉。”
门在身后合上,将晚秋的寒意隔绝在外。店内比白天更加幽静,只有几盏射灯亮着,勾勒出博古架上各种瓷玉器物的轮廓,光影交错,营造出神秘莫测的氛围。那股冷冽的沉香在这里变得浓郁了些,源头似乎是柜台上一尊小巧的狻猊香炉,炉顶有青烟袅袅升起。
“坐。”苏九卿引他到店内一角的茶台旁。茶台是整块老树根雕成,上面摆着一套紫砂茶具。“喝点什么?我这里有新到的凤凰单丛,还是……”她顿了顿,眼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一些安神的古法药茶?”
“单丛即可,有劳。”简临渊在树根凳上坐下,脊背挺直,姿态自然流露出一股久居人上的气度。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目光扫过墙壁上悬挂的几幅山水古画,以及多宝阁里几件气息尤为古拙的玉器。这里的每一件物品,似乎都蕴含着微弱却绵长的能量波动,与他前世接触过的某些法器有相似之处,却又似是而非。
苏九卿娴熟地烫杯、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古典的美感。她将一盏橙黄透亮的茶汤推到简临渊面前,自己也捧起一杯,隔着氤氲的热气看他:“简同学有什么疑问,但说无妨。”
简临渊没有去碰那杯茶,而是直视着苏九卿的眼睛,开门见山:“苏老板店里的香,很特别。似曾相识。”
苏九卿抿茶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微笑:“哦?简同学对香道也有研究?这是我自己按古方调的‘雪中春信’,用料寻常,不过是些沉檀龙麝之类。”
“雪中春信……”简临渊轻声重复,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前人心血,果然不凡。此香清冷之中暗含一缕生机,非俗手能调。尤其那一味‘龙涎’的选用,似乎……并非今世常见之物。”他前世宫中,此类宫廷御香见过不知凡几,一闻便知高低。这缕香韵,绝非普通店铺能有。
苏九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放下茶杯,目光变得审视起来:“简同学好灵的鼻子。看来,你不仅数学天赋异禀,对这些老物件,感知也远超常人。”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话锋一转,“顾北辰送你回去的?”
话题转换得突兀,简临渊却并不意外。这珍珠城看似很大,但某些圈子其实很小。他点了点头:“顾先生对学术有些独到见解,相谈甚欢。”
“顾家是这珍珠城的新贵,手眼通天。”苏九卿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尤其是这位顾大少,年轻有为,野心不小。能得他青睐,简同学前程似锦。”她话里有话,带着试探。
简临渊迎着她的目光,语气依旧平淡:“前程如何,终究要靠自己一步步走出来。外力可借,不可恃。就如同苏老板这店中的物件,历经岁月,价值几何,终究要看其本身底蕴,而非一时追捧。”他意在表明,自己并非可被轻易招揽之辈。
苏九卿眼中掠过一丝激赏,但很快隐去。她起身,从身后的博古架深处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放到茶台上。木盒打开,里面衬着明黄锦缎,上面静静躺着一块半掌大小的玉佩。玉佩呈环形,雕琢着云雷纹,玉质青白,沁色自然,散发着一种悠远苍古的气息。
“简同学既然对这些感兴趣,不妨看看此物。”苏九卿将木盒推向简临渊,“这是我近日收来的,觉得……或许与你有缘。”
简临渊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这玉佩的形制、纹饰,尤其是那种内在的气韵,竟与他前世贴身佩戴、象征摄政王权威的“苍云环佩”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这块玉佩更小,气息也更微弱,像是某种仿制品或者子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