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个声音传入厅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自厅外缓步走了进来。只见其两鬓斑白,面容清瘦,却棱角分明,皮肤光洁,泛着古铜色的光泽。毡帽下的那双眼睛,初看时甚是普通,但细看之下却深邃异常,仿佛能够将人的心神吸入其中。
此人身上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羊皮袄,袖口和下摆都打着粗糙的补丁。袄子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一件已经泛黄的麻布内衫,内衫下包裹着的肌肉线条分明,强劲有力。但与方才托克塔什的肌肉不同,他的肌肉纹理细密,分明是内功大成后,自内向外改善了整个身体的表现。
那人腰间系着一条用牛皮制成的腰带,腰带上挂着一把短刀,刀鞘上镶嵌着精致的银饰。头顶上的破旧毡帽上插着几根已经褪色的鹰羽,脚上穿着一双用兽皮缝制的靴子。
此人一入厅中,强大的气势便笼罩全场。众人齐齐起身,躬身行礼,口称:“山主!”
而此时的王璟若早已目瞪口呆,愣在当场。听众人口中所称,此人当是雪狼山主李明诚无疑。他能听出场中众人的喜悦与敬重,但对他来说,这声“山主”却无异于晴天霹雳。只因此人正是与他分开不过半日的赫连云。
此时再看李明诚,哪里还有当日初见时佝偻衰败的模样?若不是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串鹰骨项链和一身衣着,只怕王璟若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其与陪伴了自己一路的党项老者联系到一处。想到这里,王璟若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赫连云的名声在马匪之中如此响亮。以其宗师手段,区区马匪哪里能被他放在眼中?想必中间有人吃了苦头,这才告诫众人不得对其轻慢。自己原本上山是为了假冒李明诚的弟子,但谁料竟是自投罗网。想必在胜州之时,他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却并不点明,反而一路陪伴自己直到焉支山下,这才离去。如今看来,自己竟如跳梁小丑一般而不自知。
李明诚对着众人点头示意后,缓步向着王璟若走来。他每一步踩在地上,都令王璟若的心脏猛跳。此时的王璟若体内无相禅功已经运转到极致,全身肌肉紧绷,虽手脚未动,实则已全身戒备。若是李明诚发难,他便拼死向外逃窜。至于与其交手,王璟若更是想都未曾想过。如今在雪狼山上,哪怕自己拼尽全力能否逃脱都很难说,更遑论与宗师过招,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随着王璟若脑子飞速运转,极力思考着逃脱路线,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他面前。
此刻,二人四目相对。王璟若从李明诚脸上看不出丝毫变化,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让他不禁蠢蠢欲动,体内真气剧烈运转之下,已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
就在王璟若即将控制不住出手之时,面前的李明诚突然咧嘴一笑,原本那股庞大的压力顿时荡然无存。这急剧的变化令王璟若闷哼一声,脚下一软,便跪了下去。
此时,只听李明诚笑着说道:“好徒儿,数年未见,莫非忘记为师了么?怎的看了许久才肯跪下拜见。”
王璟若听其话音,似乎李明诚并未对自己冒充其弟子有怪罪之意,反而有陪自己演这场戏的意思,于是松了口气,平复下呼吸后说道:“弟子数年未见老师,今日再见老师,心中激荡,再加之老师容颜气势更胜当年,更不见丝毫衰老之相,亦是吃惊,因此便慢了些许。还请老师莫怪。”说罢,重重地磕了几记响头。
李明诚坦然受了他礼数,随后将其轻轻扶起,笑道:“这些年功夫却是未曾落下,不枉我当日一时兴起传你武艺之心。”随后,他转身走到最上首坐下,笑着对下方众人说道:“最烦你们一个个这许多礼数,才不愿呆在山中烦闷。一个个立着给小辈看笑话么?还不坐下说话?”
见李明诚笑着发话,厅中气氛为之一松,众人也依言坐了下来。这时,李明诚看向下方说道:“璟若想必诸位也都见过了,方才二长老说他来路不明,如今想必来路也是清楚的。正好我在此处,也好主持他归宗之事。”说罢,他看向下方的细封戈,问道:“细封兄,意下如何?”
细封戈此时面露尴尬之色,起身说道:“既是宗主亲传弟子,一切全凭宗主吩咐。”
李明诚点点头,道:“正好当年收璟若之时还未行拜师之礼,今日便一并做了。”说罢,他看向秦如海,说道:“如海,你去准备。”秦如海点头称是,带着几名弟子出门而去,不多时便取了一应物事在厅中摆放开来。
这时,李明诚看向王璟若,对他使了个眼色。王璟若会意,连忙起身上前奉茶。待李明诚饮罢后,他又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行了拜师大礼。随后便是入门的一些琐事,略过不提。
待得一切结束之后,李明诚让众人各自散去,而自己则带着王璟若向着楼阁后走去。
两人一路上并未说话,只是沉默地向前行走。行得半晌,转到山后一处空地前,李明诚这才停下了脚步。
王璟若抬头一看,此处正是雪狼山北山一处平地。在空地尽头搭着一座简单的木屋,向远处眺望,便见苍茫的群山与缭绕的薄雾。
这时,李明诚转身回头,问道:“可知今日为何我不揭穿你么?”
王璟若躬身道:“前辈之恩,在下铭记于心。至于原因,在下却是无法参透。”
李明诚看了看他,说道:“行了拜师之礼,还叫什么前辈?”
见王璟若沉默不语,李明诚叹了口气,道:“性子这般固执,如何能成大事?”
王璟若此时抬起头来,直视李明诚双眼,郑重地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晚辈生平只得两名恩师,一是在下义父,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另一则对在下有授业之恩。方才乃是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前辈大义,在下日后定有厚报,但这师徒之称却是马虎不得。望前辈见谅。”说罢,他恭敬地对李明诚行了一礼。
李明诚闻言轻笑,便转身向着木屋走去,随后说道:“待听罢了老夫的故事,或许你便会有所改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