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城那日,朔风卷着细雪扑打在甲胄上。周威站在城门箭楼下,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忽然伸手为王璟若整了整肩甲,这个动作让王璟若不禁想到当年在定州城中时的情景,王直也总是这样整理他的衣领。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见,待你回京之后,还请对老夫家中多加照料。”周威的声音混在风里,显得有些飘忽。
王璟若郑重抱拳:“大人放心。”
大军行至定州城下,王隐率亲卫前来送行。
“招讨使大人,末将就此别过。”
王璟若冷眼掠过对方低垂的后颈,“王节使好走”他轻夹马腹,铁蹄踏碎薄冰,“还请保管好项上首级,莫要让人取了去!”
寒风中,他似乎听见王隐的佩刀在鞘中发出轻微的颤鸣。但没有回头,只是迎着朝阳策马而去,身后万千铁甲如银河流转。
正月里的寒风卷着残雪扑打在大殿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李存义高坐龙椅,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阶下跪伏的刘守光一家。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大燕皇帝”,此刻正以额触地,粗布麻衣上沾满了狱中的霉斑。
“听闻你在狱中饮食如常?”李存义的声音在大殿穹顶下回荡,“倒是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气度。”
刘守光浑身一颤,额头在冰冷的金砖上碾出冷汗的痕迹:“罪臣...罪臣在幽州饿得狠了...因此一时失态,还望陛下恕罪。”
“哦?”李存义冷笑一声,从龙案上拈起一卷黄绢,随手掷下。绢卷落地时展开,露出《平幽州伪燕诏》上殷红的玺印。刘守光的目光扫过上面的十大罪状时,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烙铁烫到般猛地磕起头来。
“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他的哭嚎在殿柱间回荡,“求陛下...”
“既然知道该死,”李存义抬手打断,“那便去太庙前走一遭吧。”禁军铁靴踏地的声响中,刘守光被拖出殿外时,在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太庙前的广场被冬阳照得刺目。刘守光被按跪在祭坛前,突然挣扎着抬头:“罪臣死而无憾,但燕地之祸皆出佞臣李小喜之口,当日陛下王师围城,罪臣便要献城出降,然李小喜力劝罪臣不降,如今佞臣不死,罪臣死不瞑目!”
李存义唇角微扬,这个笑容让侍立一旁的王璟若想起雪地里的独狼。“既如此,那朕便命李小喜前来与你对质。”说罢随着他轻轻摆手,不过片刻,一身青衣小帽的李小喜就被带了上来。
李小喜一见李存义,倒头便拜,口称“万岁”。
“刘守光说是你阻其投降?”李存义指尖轻叩龙椅扶手,“可有此事?”
李小喜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指着刘守光破口大骂:“呸!无耻之尤!死到临头仍要攀咬别人。就算当日李某劝你不降,但你囚父杀兄,蒸其骨肉,这些也是我李小喜教你的不成?”骂完转向龙椅重重叩首,“似这等无君无父,无情无义之辈,臣请陛下将其碎剐以警天下!”
朝臣中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李存义打量着这个一脸正气凛然的丑角,忽然觉得有趣,他看向两侧众臣:“背主求荣,巧舌如簧,似这般臣子在侧,刘守光如何不灭?”他声音陡然转冷,“将这厮拔舌剖心,送到刘守光面前!”
李小喜原本想着自己也能如高珙一般,在后唐为臣,因此这才极力与刘守光撇清关系,却不料最后竟落得这样一个结局,顿时吓得瘫软在地。
当李小喜淌着鲜血的舌头和心脏被送到刘守光面前时,这个曾经的燕国皇帝瘫软如泥,突然膝行向前:“陛下欲恢复唐室,成就不世霸业,罪臣尚有几分勇武,陛下何不恕臣之罪,罪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这时被绑在一旁的李氏和祝氏见到自己丈夫这般不堪的模样,怒道:“事已至此,贪生又有何为,我等愿意一死!”
李存义在高阶上放声大笑:“一国之主,尚不如妇人见识!”随后传令将李氏和祝氏斩首。
刀光闪过,两颗头颅滚落在祭坛前,血珠溅在刘守光惨白的脸上。他终于一脸灰败地坐倒在地,随后李存义口谕,将刘仁恭敬破腹取心,祭奠先帝,以报当年背弃之仇。又将刘守光及其诸子斩首示众,碎尸投于阴沟之中。至此,刘守光的伪燕政权在成立一年之后宣告覆灭,而整个河北之地也尽入李存义之手。
洛阳紫微城的寝宫内,日影已过午时。牛友珪在锦被中蠕动,左臂压着的嫔妃发出一声嘤咛。他睁开浮肿的眼皮,阳光透过纱帐,在龙榻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微微睁开双眼,看着自己左右两侧躺着的嫔妃,他终于回忆起了昨夜的荒唐。自从自己弑父之后,又矫诏诛杀了牛友文一家,随后即位登基,提拔了韩勍等一众亲信,清理了一番朝堂,自觉已是高枕无忧,于是便不再理会朝政,将牛清原本的后宫尽数接纳,每日里便只在寝宫之中过着荒淫无度的生活。
“陛下...”帷帐外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呼唤,“韩大人候在偏殿...”
牛友珪推开缠在身上的玉臂,赤脚踩在波斯地毯上时,昨夜灌下的酒浆还在脑中翻涌。铜镜中映出的面容浮肿苍白,眼下挂着青黑的眼袋——这是登基数月来夜夜笙歌的印记。
偏殿里,韩勍望着摇摇晃晃走来的牛友珪,不禁想起那夜在寝宫弑君时的果决身影。而如今的他就像被酒色蛀空的傀儡,连龙袍都显得空荡荡的。回想起当日随其起事之时,本以为自己可借此机会踏入权力中心,但如今虽然成功,可面对这样的皇帝,自己的荣华又能享受几时呢?
就在他思索之际,只听牛友珪开口问道:“爱卿入宫所为何事?”
“杨师厚又把赏赐退回来了。”韩勍低声禀报,话音未落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牛友珪竟是将桌上的玉碗在地上砸了个粉碎,“老匹夫!”牛友珪的咆哮带着宿醉的嘶哑,“朕不记他当年太行陉之仇,反予金银与他,竟敢如此不识抬举!”
原来牛友珪在登基之后,担心群臣不服,于是大开府库,将库中金银赏赐百官及禁军,用以收买人心。但杨师厚并不领情,一连将金银退了数次,并不对其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