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热情似火,帐外都塔族人也正围着篝火与广胜军亲卫把酒言欢。但这些身经百战的汉子们始终牢记王璟若的军令,酒到唇边总是浅尝辄止。几个醉意朦胧的都塔族汉子见状,开始不满地嚷嚷起来。
王璟若正与布赫畅谈,忽闻帐外喧哗,便起身查看。只见几个都塔族汉子满面通红,正拉扯着广胜军亲卫劝酒,而亲卫们则面沉如水,不为所动。
布赫上前喝止住那几人,然后一脸歉意地向王璟若说道:“尊贵的客人,族中的年轻人不懂事,硬要您的亲卫饮酒,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王璟若笑着摆手:“无妨。我这班兄弟跟随我多年,深知军纪严明,故不敢多饮,倒是他们不懂草原规矩,有所怠慢。”说罢转向亲卫们下令:“选出半数人来陪都塔部的兄弟们喝个痛快,其余人依前戒备。”
王璟若的话令场面顿时缓和下来,那些广胜军亲卫们立即选出五十名酒量上佳的将士,与都塔部的汉子们推杯换盏。布赫也向族人们解释了一番,众人这才不再勉强。很快,帐外又响起了豪迈的歌声与爽朗的笑声,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回到帐中时,宴席已接近尾声。杜厚朴与巴图尔两个彪形大汉正搂在一处,一个操着浓重的代北口音,一个说着粗犷的草原土话,竟也聊得热火朝天。两人碗中的马奶酒不断见底又添满,最终双双醉倒在厚实的羊毛毡上,鼾声如雷。另一边的赵书翰在其其格殷勤劝酒下,早已不胜酒力,白皙的面庞涨得通红,最终被其搀扶着送往偏帐歇息。偌大的金帐内,清醒之人便只剩下王璟若、谢明君、常春和布赫四人。
炭盆中的火焰渐渐低垂,映得布赫布满皱纹的脸忽明忽暗。老族长缓缓转动着手中的银碗,突然开口问道:“这位将军,老朽虽未踏足关中,却也听闻中原物阜民丰。不知将军此番率军深入北疆苦寒之地,所为何来?”
王璟若端起酒碗轻抿一口,笑道:“老爷子想必也听说了今岁契丹人与我等在幽州血战。最终耶律阿保虽大败而回,但契丹人在我边境犯下的杀孽,总要有个交代。因此陛下命我率军北上,就是要讨还这笔血债。”
布赫眉头微蹙,银碗在手中转得更急:“契丹虽败,根基犹在,八大部仍旧是草原上不可一世的庞然大物,一旦他们团结一处,只怕将军难以讨得便宜。”
“团结一处?”王璟若嘴角泛起一丝神秘的笑意,“只怕他们很快就要为汗位争得头破血流了。”
布赫手中银碗一顿,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乍现:“将军的意思是...”
“耶律阿保在幽州被我重创,即便不死也难成气候。”王璟若轻轻放下酒碗,“草原上很快就要变天了。”
这番话让布赫陷入沉思。难怪金帐的兀良俟斤近日催要军器如此急切,想必是嗅到了什么风声。就在他暗自思量之际,王璟若忽然话锋一转:“一路上我听其其格说起部落中的困境,若是开春之时部落中凑不齐金帐所需军器,只怕会大祸临头。此事当真?”
布赫看了看醉倒在地的儿子,长叹一声:“将军所言不差,如今小老儿正为此事日夜忧心。”说罢低头不语,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
王璟若轻叩案几:“在下倒有一计,或可解都塔部燃眉之急。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布赫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将军但说无妨!若能助我部度过此劫,都塔部上下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老爷子言重了。”王璟若笑着摆摆手,“我们汉人有言,相逢是缘,我看这些都塔部的兄弟甚是豪爽,心中也十分喜欢,自不忍见其遭难,因此才临时想到这个方法。”说到这里,王璟若微微一顿,“眼下丰州城中有现成的高炉数座,老爷子何不带着族中的铁匠往丰州打制军器,岂不好过你们在部族之中用旧法冶铁来得快捷?”
布赫闻言一怔,他本身便是铁匠出身,自然知道草原上冶铁的弊病,更知道汉人高炉冶铁的好处,但可惜从来未曾见过。因此听到王璟若提议之时他似乎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位汉人将军竟然这般轻易便愿意将丰州城中的高炉拿给自己使用。要知道,无论是汉人还是契丹人,对冶铁的工艺都视作绝密,丝毫不肯泄漏给其余各族知道。因此他一时难以置信,布满老茧的双手微微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良久,布赫才重新打量起王璟若。见对方神色清明,绝非酒后妄言,这才颤巍巍起身,郑重地行了个大礼:“若是将军肯让我等使用丰州的高炉,都塔部愿将打制出的军器除金帐所需外,其余尽皆供给将军的麾下使用。”
王璟若连忙扶住老人:“老爷子不必如此。那些高炉本就是契丹人所建,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所铸军器,我军只取部分替换损耗,余下的都塔部自用便是。只是矿石燃料需贵部自备,丰州城中可没有余粮。”
布赫闻言大喜过望,连连摆手:“矿石燃料我这里堆积如山,断不敢再劳将军费心!都塔部永感大恩,日后但有所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着又要下拜,被王璟若一把扶住。
待商议妥当,众人各自回帐歇息。待旁人散去,谢明君才蹙眉低声道:“冶铁之术乃中原秘传,你这般轻易示人,回朝后陛下若怪罪下来...”
王璟若轻抚妻子肩头:“这些年契丹南下劫掠,掳走不少关中工匠,冶铁之术早已不是秘密。丰州城中高炉便是契丹人所建,所出军器也尽归契丹所有。草原各部中,唯契丹掌握此术,鞑靼、室韦等族仍用土法。我这算不得资敌。”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况且我另有发现,才作此决定。”
谢明君疑惑道:“什么发现?”
“你入部落时可曾注意到东南角那堆积如山的东西?”王璟若压低声音。
谢明君略一思索,突然明悟:“是石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