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剌哥见大势已去,惊得面无人色,在少数死忠的护卫下,疯狂地抽打着战马,企图向东北方一处看似薄弱的缺口亡命逃窜。他华丽的战袍已经被汗水浸透,金线绣制的纹饰在疾驰中扭曲变形。然而王璟若早已洞察其意图,一支精锐的唐军轻骑如同早就埋伏好的猎豹,从斜刺里骤然杀出,截断去路。迭剌哥困兽犹斗,挥舞马刀疯狂劈砍,却被数支冰冷的马槊同时刺穿身体,高高挑起,又重重掼在染血的草地上,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眼中凝固着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寅底石在乱军中如同丧家之犬,身边护卫越来越少。而杨兴业此时已如影随形般追至。最后仅剩的几名亲兵也在杨兴业凌厉的刀光下接连倒下。那柄沉重的长刀带着风雷之势,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芒,一个干净利落的竖劈,如同巨斧开山般势不可挡!
“不——!”寅底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不甘的嚎叫。那声音中混杂着恐惧、愤怒和难以置信,在战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喀嚓!
沉重的刀锋势如破竹,劈开了简陋的头盔,金属碎裂的脆响令人牙酸;劈开了颅骨,脑浆混合着鲜血喷溅而出;劈开了脖颈,气管断裂的嘶嘶声清晰可闻;直至深深嵌入胸腔!寅底石的身体被这恐怖的力量几乎劈成两半,残破的躯体随着战马的惯性又冲出去几步,才轰然倒地,污血内脏流了一地。他那双瞪大的眼睛里,最后映照出的,是杨兴业冷峻如铁的面容。
当最后一名顽抗的叛军被数支长枪钉死在地上,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哀嚎声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到极点的死寂。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草叶被践踏碾碎的青涩、内脏破裂的恶臭以及金属摩擦后的铁锈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残阳终于完全沉入地平线,西天只余下一抹凄厉的、如同巨大伤口的暗红。广袤的草原已彻底改变了颜色,人马尸骸层层叠叠,尤其是在叛军崩溃的核心区域,尸体几乎铺满了地面,黏稠的暗红色血浆在低洼处汇聚成一片片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泊。折断的箭杆、卷刃的弯刀、碎裂的骨朵、扭曲的甲片,散落在尸骸与倒毙的战马之间,无声地诉说着这场绞杀的惨烈。冷冽的秋风呜咽着掠过战场,卷起焦糊的草灰和浓重的死亡气息,将血腥味带到远方。
车阵之内,是一片劫后余生的死寂。月理朵缓缓松开紧捂着两个儿子眼睛的手。她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微微发白,指节处还残留着被自己指甲掐出的深深痕迹。尧骨的小脸依旧苍白,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轻轻挣脱母亲的手,小心翼翼地向前抬头,乌黑的大眼睛望向外面那片尸山血海的修罗场,又望向前方那杆虽然破损却依旧倔强挺立的大旗。而托云则紧紧攥着母亲的手,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月理朵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冷冽空气刺入肺腑,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推开护卫,独自走下车辕。素白的宫靴踏在浸透了鲜血、变得泥泞粘稠的草地上,留下一个个清晰而刺目的印痕,如同草地上绽放的野花。
她径直走向那道由宫车和忠勇之士的躯体构筑的防线。防线前,倒伏着无数禁卫军的尸体,他们至死都保持着面向敌人的姿态,有的手中还紧握着武器,有的则徒劳地伸向前方,仿佛要用最后的力气阻挡敌人的脚步。一柄染满血污和脑浆的沉重骨朵,静静地躺在一辆被撞得歪斜的车辕旁,它的主人——一名魁梧的皮室军百夫长,背靠着车轮,胸膛被数支长箭贯穿,怒目圆睁,一只手还死死抓着车辕的木棱,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要阻止敌人靠近。
月理朵在那柄骨朵前停下脚步,缓缓蹲下身。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并未直接触碰那冰冷的金属和凝固的血块,而是极其轻柔地,拂过车辕上那个被鲜血浸透、又被死者手指抓出的深深凹痕。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直抵心脏,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耶律阿保去世那夜,握着她的手也是如此冰冷。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每一个疲惫不堪、浑身浴血却依旧挺直脊梁的禁卫军将士,扫过远处正在收拢残部的耶律曷鲁,最后落在那片死寂的战场和缓缓行来的唐军旗帜上。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寒夜的冰冷与力量,清晰地传入身后每一个匍匐在地的契丹贵族与官员耳中:
“凡今日拱卫车阵、血战殉国之皮室、属珊将士,录其名籍,父母妻儿,由内库恩养,世袭罔替!其忠勇之魂,刻于祖陵神道巨碑之首!千秋万代,凡我耶律子孙,入陵祭拜,必先敬此碑!此乃血誓!”她的声音在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微微发颤,但眼中的坚毅却丝毫未减。
耶律曷鲁在两名亲兵的搀扶下,拖着那条几乎废掉的伤臂,艰难地走到王璟若马前。他那身引以为傲的札甲早已遍布刀痕箭孔,黯淡无光,左臂的伤口被草草用撕下的战袍勒紧,依旧有鲜血不断渗出,染红了半边衣甲。他推开搀扶,用尽全身力气挺直几乎被疲惫和伤痛压垮的脊梁,右手握拳,重重地、缓慢地捶击在自己血迹斑斑的左胸心脏位置——这是草原武士最庄严的承诺与最高的敬意。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但他硬是忍住了疼痛的呻吟。
“王将军!”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沫,“雪中送炭,力挽狂澜!救我契丹国祚,护我皇后、皇子周全!此恩此德,重于祖山!我耶律曷鲁,此生此世,永志不忘!契丹,永志不忘!”言语中透出浓浓的复杂情感。幽州城外,他曾数度与王璟若大军交手,皆铩羽而归,更是亲眼看到就是此人一脚将耶律阿保重伤,但他却不能将这一切宣之于众,更是靠着此人才解了今日困局,因此心中愤恨、感激、不甘等种种情绪混杂一处,令说话的声音都微微颤抖。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远处的月理朵和两个孩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