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秦如海退出静室，重新掩上门扉。李明诚缓缓闭上双目，内视己身。那潜伏在气海中的药力，如同冬眠的毒蛇，并未有丝毫异动，此刻正被他苦修多年的锻骨洗髓经内劲牢牢地压制在气海深处的一角，似乎并不会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白色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细长的白练，久久不散。
“山雨欲来啊…” 李明诚在心中默念，深邃的目光穿透窗棂，望向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从李元口中得知王璟若这半年多在塞北草原上创下的丰功伟绩。作为雪狼山商队的代表，李元借着师兄弟之名，自然也从王璟若手中获得了丰厚的回报。正是这些源源不断的物资支持，才使得雪狼山在这西北乱局中依旧能够岿然不动。
然而李元带回的另一个消息却让李明诚眉头微蹙——甘州回鹘族人正举族向西南方向迁徙，随行的还有部分党项人马，为首的正是当年在戈壁滩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李彝殷。更令人深思的是，据李元所言，这次大规模迁徙与王璟若有着莫大的关联。李明诚轻轻摩挲着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自己这个师侄究竟在下怎样一盘大棋？连他这个师伯都难以揣度其用意。
想到这里，李明诚不由得摇头失笑。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这个师侄胸中的韬略确实远非自己可比。既然他如此布局，必然有其深意。而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做好他的后盾。眼下最要紧的，莫过于将那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引出来，一举铲除。
翌日清晨，中秋佳节。昨夜的寒风似乎稍有停歇，但天空依旧阴沉如铅，厚重的云层低低压在雪狼山峰顶，仿佛随时会倾泻而下。演武场上却是一派肃杀而热烈的景象。
数百名雪狼派弟子身着统一的白色劲装，列队整齐地肃立于场边，鸦雀无声。三位长老居于前列。秦如海作为山中大师兄，端坐于高台主位左侧，神色威严中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细封戈坐在他下首，那双锐利的三角眼不停地扫视全场，仿佛在寻找什么蛛丝马迹。李明义与费听雄飞也各自就位，前者面色沉凝如水，后者目光深邃似海。
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端坐在秦如海右侧稍后位置的那道倩影。张紫氤一袭淡紫衣裙，外罩雪白狐裘，宛如冰雕玉琢的仙子，吸引着无数或惊艳或好奇的目光。但她本人却始终神色淡漠，仿佛置身事外，只是偶尔将目光投向场中角落那个雕刻着狼首的巨大青铜香炉——炉内正袅袅升起淡淡的青烟，混合着松柏的清香在空气中缓缓扩散。
高台主位依旧空悬，却无人敢有半分懈怠。
突然，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水银泻地，瞬间笼罩了整个演武场！所有人都感到心头一紧，仿佛被无形的寒流扫过，连呼吸都为之一窒。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白色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高台之上，负手而立，正是山主李明诚！
他并未刻意散发气势，但仅仅是站在那里，便如同雪狼山峰顶之上最坚硬的寒冰，与整片天地隐隐相合。阴沉的天空，呼啸的寒风，甚至脚下冰冷的石板，都仿佛成了他力量的延伸。这正是“见天地”境界自然流露的威仪！
“参见山主！”数百弟子齐声高呼，声浪滚滚，在山谷间回荡，充满了由衷的敬畏。
李明诚微微颔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在秦如海、张紫氤身上稍作停留，随即落在场中。“今日中秋，依例于山中演武，考校大家一年所学。”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直接在心底响起，“此番外门弟子获胜五场者，可入内门。内门弟子获胜五场者，可随我修行一月。”
“弟子遵命！”下方一众弟子齐声相应，面容上皆露出欢喜的神情。那些外门弟子自不必说，一旦入了内门，便可学习更为精深的内功，更可拜三大长老为师，在山中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而内门弟子虽跟随三大长老修行多时，但能得山主亲自指点一月，更是梦寐以求的机会。因此那些准备许久的参与者此刻都已经摩拳擦掌，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随着演练正式开始，场中刀光剑影，拳风掌劲，呼喝之声不绝于耳。弟子们各展所长，招式或凌厉如电，或沉稳如山，将雪狼派刚猛精悍的武学展现得淋漓尽致。高台之上，长老们或点头赞许，或出言指点，就连李明诚也微微颌首，对参与演武的弟子颇为满意。
而坐在李明诚下首的秦如海却看得心不在焉，目光不时飘向身旁那道清冷的倩影。张紫氤则始终神色平静，仿佛眼前激烈的比斗对她来说不过是孩童嬉戏。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场中角落那个不起眼的狼首青铜香炉，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正午时分，数场精彩的对决结束，场中暂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高台主位。
李明诚缓缓起身。他并未走向场中，只是立于高台边缘，目光投向远方苍茫的雪山，整个人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武道一途，练精化气，炼气化神，最终所求，不外乎返璞归真，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他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淌，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
“先为‘练精化气’，此乃根基，亦是‘见自己’之始。”李明诚的声音在演武场上空回荡，“需知筋骨为炉，气血为薪，千锤百炼，方得真力。招式之精妙，内力之雄浑，皆由此生发。然若止步于此，犹困方寸斗室，纵有锋芒，亦是孤光，如那坐断孤峰的剑客，终需明心见性，照彻自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场中每一张专注的面孔：“进而‘练气化神’，此乃‘见天地’之阶。当内息充盈，便需开阖胸怀，感四时流转，悟万物生息。天地广大，风雷雨露，山川草木，莫不含道蕴灵。习武者当效法自然，使己身气息与天地律动相谐，如前辈掌风雷为笔，非为逞力，乃摹刻天地真意。拘泥于招式内力之形迹，终是下乘。”
说到这里，李明诚的声音忽然变得深邃悠远：“至于最终所求‘返璞归真’，便是那‘见众生’之境。非是功力消退，乃是锋芒尽敛，真意浑圆。大道至简，藏于微末。观稚童嬉闹之真趣，听老叟敲棋之玄音，乃至市井烟火，柴米油盐，皆可蕴藏武道禅机。至此，举手投足，莫不契合法度，一呼一吸，皆引天地同频。非刻意引化巨力，而是己心已与万物共鸣。招式内力，早已不拘形骸，心系苍生，胸怀天地，方是武道至境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