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雷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庭院里的芭蕉叶和青石板上,噼啪作响,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杜厚朴穿着一身居家的灰色葛布长衫,独自坐在书房里,窗外是灰蒙蒙的雨幕,室内光线昏暗。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兵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失神地望着窗外的滂沱大雨,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显露出内心的焦灼与不安。雨声嘈杂,却更衬得书房内的寂静令人心慌。
突然,书房窗户被一阵轻风推开,接着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便从窗口穿了进来,悄无声息落地,随后顺手将窗关好,转身单膝跪地说道:“杜将军。”来人正是雪狼卫中极擅潜伏的“夜枭”,只听他低语道:“有消息了。”
杜厚朴闻言猛地从座椅上站起,眼中瞬间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之前的萎靡一扫而空:“情况如何?”他的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充满了急切。
“夜枭”语速极快,却又异常清晰:“大人与夫人已按计划安然入狱,狱中虽有龌龊,但属下等早有安排,暂无大碍,请将军宽心。大人有令:风云已动,时机将至,请将军即刻依计行事,不可延误。接应之人已秘密抵达洛阳,潜伏多时,这是联络地址与对接暗号,阅后即焚。”他递过一张小小的、卷得紧紧的字条,材质特殊,遇水不濡。
杜厚朴接过字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千钧重担,重重点头,声音沉毅:“我知道了。大人受苦了……外面情况如何?李存礼有何动向?”
“李存礼正在疯狗般全城搜寻小郎君,暂无结果,徒劳无功。府外的眼线比前两日又增加了两人,藏在对面茶楼和街口货摊,但雨势如此之大,他们的监视难免松懈,正是天赐良机。将军,事不宜迟,今夜便可前往!”
“好!我明白了。便有劳你留在此地掩人耳目,一切小心。”
“夜枭”不再多言,微微颔首,将外面的湿衣一脱,顺手塞入床底,接着便从杜厚朴手中接过一件长衫,穿在身上,坐到了原本杜厚朴所坐的位置上。
杜厚朴则深吸一口气,迅速行动起来,他脱去身上的长衫,换上一套早已准备好的、普通行商穿的深褐色油布蓑衣和宽檐斗笠,将面容遮掩大半。他甚至取出一个特制的小瓷瓶,倒出些许粘稠的药水,在脸上、脖颈和手背等裸露处仔细涂抹,很快,他的肤色就变得暗沉粗糙,像是常年在外奔波劳碌的模样。接着,他从书桌底部的隐秘夹层里,摸出几枚打造精巧、带着倒刺的铁蒺藜,小心地撒在书房门口内侧和窗棂下方等不易察觉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书房面向后院的窗户,冰冷的雨水瞬间扑面而来。他如同一条灵活的游鱼,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出,轻盈地落在泥水飞溅的后院中。此时若从外看去,书房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剩下一道身影坐在窗前,窗外依旧喧嚣的雨声。
凭借着对自家府邸一草一木的熟悉和多年军中历练出的高超身手,杜厚朴巧妙地利用庭院中的假山、花木和瓢泼大雨作为掩护,身形在雨幕中快速穿梭,时隐时现。他避开前门和侧门方向,专挑光线最暗、视线最差的角落移动。府内外那些躲在屋檐下、店铺里避雨监视的眼线,在这等恶劣天气下,视线受阻,警惕性也降到了最低。
杜厚朴抓住一个空档,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府邸后墙一处早已探查好的、被杂草灌木掩盖的破损处,迅速融入了洛阳城傍晚时分因暴雨而变得稀疏零落、行色匆匆的人流之中。
雨水哗哗地冲刷着青石板街道,也冲刷掉了他可能留下的微弱痕迹。他压低斗笠,按照字条上的地址,在迷宫般的街巷中七拐八绕,不时借助店铺廊檐、小巷拐角观察身后,反复确认无人跟踪后,最终来到了一处位于城南偏僻角落、墙体斑驳、毫不起眼的小院前。院门是普通的木门,甚至有些破旧,与周围民居别无二致。他再次警惕地四下张望,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有雨声喧嚣。他定了定神,然后按照约定的节奏,三长两短,间隔有序地轻轻叩响了门环。
门内寂静了片刻,随即,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双锐利如鹰、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在门缝后的阴影里打量了他一下,目光在他蓑衣斗笠的样式和手中一个不易察觉的、表示身份的小动作上停留片刻,似乎完全确认了暗号,这才将门完全打开。杜厚朴毫不迟疑,闪身而入,院门立刻在他身后迅速关上,插上了粗重的门闩。
院子里很安静,狭小的天井里积着雨水,屋檐水汇成细流不断注入。引路的是一个沉默寡言、身材精悍的汉子,他穿着普通的麻布短打,眼神锐利,动作矫健敏捷,一举一动都带着明显的军中特有的干脆利落,但眉宇间又比寻常官兵多了一股桀骜不驯的野性。他没有说话,只是对杜厚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默不作声地将他引到正屋门前,示意他自己进去。
杜厚朴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皮革、汗水和某种特殊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火苗跳跃,将家具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一个身材异常魁梧、膀大腰圆的汉子,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矮凳上,就着灯光,神情专注地擦拭着一柄造型奇特、弧度惊人的雪亮弯刀。刀刃在灯光下反射出森寒的光芒,刀柄上缠绕着磨损的皮条,显然是一柄饱饮鲜血的利器。听到开门声,那汉子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缓缓地、带着一种猛兽般的从容,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