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京城出了桩大事。
皇上下旨彻查的贪污案,竟牵出一串惊天内幕——“拔出萝卜带出泥”,涉案者远超预期。
其中,荣昌侯府洗清嫌疑,证得清白;
宁国侯府却罪证确凿,更牵连甚广。
顺藤摸瓜之下,承王、吏部尚书、陈老御史及户部左侍郎等一众人,皆被查出与贪污案勾连。
帝王震怒,下旨将涉案官员尽数抄家,男丁流放、女眷没入奴籍,
全发往极北苦寒之地,京中一时人人自危,官场震荡。
承王及子嗣则被废皇级身份,贬为庶民,终身幽禁,
风波平息后,易尚书因查办得力、立场坚定,得皇上特地赞誉。
朝中已有风声,来年官员升迁,易尚书怕是要排在前头了。
消息传回易府,上下喜气洋洋,
唯独易安坐在廊下看庭中落叶,指尖轻叩石桌,眼底不见多少喜悦,反倒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思…,
时间在易安不动声色的筹谋中悄然流逝,
他所谋事渐渐有了清晰框架,不少环节已具雏形,只待各方就位,便能顺理成章地铺展。
今日恰逢尚书府老夫人六十大寿。
只因近日边关战事吃紧,加之先前贪官抄家的风波刚平,
易尚书便决意简办,只在家中摆上几桌,一家人简简单单聚聚,图个清静安宁……
老夫人端坐在上首,望着满室子孙,眼底的欣慰藏不住,可贪心也跟着冒了头。
她沉下语气,看向柳璇:“柳氏,老六一个庶子的婚事都定了,
荣儿、昌儿、宣儿这些嫡子,他们的终身大事你倒不上心?”
说着端起茶杯抿了口,目光扫过柳璇时,添了几分厉色,
“身为尚书府主母,府里子嗣的婚姻本就是你的分内事,
尤其是嫡子婚事,关乎门第体面,我怎么瞧着你半分不用心?”
柳璇慢条斯理喝完碗里的汤,闻言不急不缓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凉薄:
“老夫人莫不是忘了?我虽是主母,可这尚书府的家,早不是我掌了——
有平夫人在其位,这事该谁打理,不是明摆着的?”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老夫人,笑意淡得像层薄冰:
“再者说,他们虽是过继到我名下,我到底不是生身母亲。
婚事自有平妻、老爷,还有他们各自的姨娘操心,何至于让我这个‘挂名母亲’费尽心神?”
最后那句说得轻描淡写,却像根细针,精准刺中要害:
“您与其在这儿催我,不如去跟柳夫人和他们的姨娘商议,反倒更实在,也更快些……”
老夫人听得这话,气得猛地一拍桌子,茶盏都跟着颤了颤。
她指着柳璇,声音里裹着怒火:“柳氏!你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肯为一个庶子动你的嫁妆,府里的嫡子婚事,你反倒袖手旁观,半分不肯帮衬?”
“不为尚书府的体面打算,你配坐这个主母之位吗?”
她喘了口气,眼底的怒意更盛,“这些孩子过继到你名下,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你倒好,在此阴阳怪气说这些话,真是反了天了!……
老夫人被气得脸色涨红,指着柳璇的手都在抖,脱口便道:“别忘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可是犯了七出之条的——”
话未说完,柳璇已扬声笑起来,那笑声里裹着刺骨的讥讽:
“老夫人想说什么?说我犯了七出之罪,该被休弃?该被逐出家门?”
她往前倾了倾身,目光像淬了冰:“您有底气说这话时,不如先问问您的好儿子?
他可有胆子休了我?若他真敢,我反倒高看他一分。”
说着,她斜睨了眼一旁的易尚书,语气更添了几分嘲弄:“只可惜啊,您的儿子让您失望了,也让我失望透顶。
我等他一纸休书,等了几十年,他偏是不敢。”
“你——你这个毒妇!”老夫人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她的手剧烈颤抖,
“夫君为大,你竟敢在众人面前如此放肆!不忠不敬,简直岂有此理!来人!上家法!”
众人看着老夫人与柳璇你来我往的交锋,个个安静的像鹌鹑一样,都不敢出声。
老夫人正待又发作时,易安清冷的声音已如冰棱般砸下,生生截住她的话头,也惊得满室缩着的人齐齐抬眼。
“老夫人觉得母亲为我动嫁妆,却不为府中嫡子谋划,便是不仁不义?”
他语气平冷,字字却带着锋芒,“可您可知,母亲肯动嫁妆,原是我与她各有利益牵扯,并非无故帮衬。
世间任何关系,本就离不开利益交换、平等付出——任何关系皆是如此。”
他稍一顿,目光转向老夫人,陡然添了几分锐利:“再者,您说母亲无所出。
敢问老夫人,母亲当真是天生无所出?还是说,有人容不得她有孕?”
话音落时,她淡淡扫过一旁的易尚书,眼神里的淡漠蔑视……
易尚书听得这话,怒不可遏地拍向桌子,震得杯盘叮当作响:“易安!放肆!你一个晚辈,竟敢——”
话未说完,柳璇已开口,语气淡得像结了冰:“让他说。”
她抬眼,先锐利地剜了易尚书一眼,又扫向老夫人,那眼神里藏着骇人的锋芒,
分明在说:谁敢拦他,便得掂量掂量,是不是要以命相抵。
空气瞬间凝住,易尚书的怒喝卡在喉咙里,老夫人也僵在原地,竟没一人敢再出声。
易安接着道“其二,您说母亲不敬夫君。
那敢问,何为‘敬’?”易安声音陡然扬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古话说‘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可奔他乡’,
同理,‘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
妻若不贤,夫可休妻;
可若夫有过错,难道便该让妻子一味隐忍?……”
他眼神直直钉在易尚书脸上,一字一句道:“您说母亲不配做尚书夫人,那父亲为何迟迟不肯休弃?
莫非这错处,本就不在母亲,而在父亲?”
易尚书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恼怒得浑身发颤,那眼神恨不能将易安生吞活剥。
易安却视若无睹,继续道:“您说这些子嗣过继到母亲名下,是她此生有幸。
那我倒想问问,过继之时,你们可曾问过母亲的意愿?
她是心甘情愿,还是你们强加到她头上的?
其中缘由,你们比谁都清楚。
如今反倒来兴师问罪,用道德绑架她——这算什么?又当又立吗?”
最后,她看向老夫人,语气里带了几分彻骨的嘲讽:“您如今这般义正言辞、威严十足,
不过是仗着自己生的儿子身居高位,便瞧不上其他女子了吧?
可您怕是忘了,您自己也是女子。
天下人皆出自女子腹中裙罗之下,您身为女子,却偏要站在男人身边,贬低女子、伤害女子——这又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