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尚书猛地拍案而起,袍袖扫得案几上的茶盏哐当作响,
指着易安怒斥:“逆子!你可知这是何等悖逆之言?
还不快向陛下请罪,就说你一时失智,胡言乱语!”
易安跪在地上,脊梁挺得笔直,仿佛没听见那声“逆子”,
只抬眼望向安帝,声音掷地有声,比刚才磕在地上的响头更显坚定:
“草民恳请陛下——恩准生母柳姨娘柳、主母柳璇与易尚书和离!”
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将易尚书的怒斥碾得粉碎。
有位刚缓过神的老臣猛地拍响案几,花白胡须气得发抖,指着易安怒斥:“无知小儿!你可知纲常伦理?
自古男子顶天立地,女子以夫为天,哪有妻室主动求离的道理?
你身为易尚书之子,竟说出这等悖逆之言,是要毁了易家清誉,乱了天下礼法吗?”
话音未落,易安忽然仰头大笑,笑声里裹着冰碴子,刺得人耳膜发疼。
“哈哈哈!”他止住笑,目光扫过满朝文武,像淬了火的刀子,
“什么叫‘男子为天’?这不过是你们这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伪君子,
为了攥紧那点可怜的权力,编出来的枷锁!用‘祖宗规矩’当幌子,
把女子困在宅院里,榨干她们的心血,还要她们感恩戴德——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天’?”
他往前膝行半步,声音带着讥讽:“你们说男子为天,那敢问诸位,你们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还是天生地养,或是天煞孤星?
别忘了!你们个个都是娘生的,是从女人肚子、裙落里爬出来的!
喝着母乳长大,娶妻室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转过头却骂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看不起她们——这不是天大的讽刺是什么?”
“你们衣食住行,哪一样离得开女子?母亲养你们,妻子侍你们。可,却被你们视作理所当然!
自己没本事,就用‘三从四德’捆住她们,用文字笔墨贬低她们——这就是你们的‘顶天立地’?”
易安冷笑一声,目光如电:“既想占尽女子的便宜,又想立贞洁牌坊;
既想当主子作威作福,又想让天下人夸你们仁义道德——
这就叫‘既要又要’,说白了,就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诸位‘顶天立地’的大人,我说得对吗?”
满殿死寂。
那老臣被堵得脸色涨紫,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其余大臣或垂首,或瞪眼,竟无一人能反驳——
那些被他们奉若圭臬的礼教,被易安三言两语撕得血淋淋,露出底下最不堪的自私与虚伪。
易安说完,“咚”一声重重叩首,声音里带着血般的执拗:
“草民口出狂言,冲撞陛下,罪该万死。
恳请陛下责罚,哪怕赐死,草民也绝无二话。”
他顿了顿,脊梁挺得更直:“但草民仍要恳请陛下——
恩准生母柳姨娘、母亲柳璇,与易尚书和离……”
安帝凝视着易安,片刻后,语气沉沉地开口:
“易安,你可知自己这般行径,早已悖离人伦礼数,堪称惊世骇俗?
你当真没想过,这般做要承受多少唾骂?
更何况,你身为儿子,竟在天下人面前败坏父亲声名——
你可知天下人会如何唾弃你?史书又会如何书写你们父子?”
易安抬眼,声音里不带半分怯意:“陛下,草民从不在乎天下人如何评说。
至于史书功过,自有后世去论。
草民于这尘世,不过是明日一堆将朽的白骨、一粒微末的尘埃,何足挂齿?”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锐利:“草民敢说这话,是因三纲五常亦有云:
父不慈,子可奔走他乡;
父不尽夫道,妻可休之另嫁。
而易尚书所为,远不止于此——他宠妾灭妻,是其一;
生我却弃我不养,是其二;
为在陛下面前邀功,不但给我下毒,更侵吞主母嫁妆为自己铺就升官路,是其三……
这些桩桩件件,够不够说明一切?草民所言真假,陛下派人一查便知。”
最后一句,他说得掷地有声:“至于草民要付出什么,哪怕是千刀万剐,
只求陛下肯准许草民的生母与主母,同易尚书和离,草民便是死得其所了……”
其余大臣正欲开口训斥易安,安帝却抬眸扫过众人,脸色沉得像泼了墨,满殿霎时鸦雀无声。
他看向易安,喉结滚动着一声轻叹,道:“罢了,朕既已允你,自当一言九鼎。”
随即扬声问:“尚书府主母何在?”
柳璇忙起身,快步走到易安身侧,屈膝跪下,恭声应道:“臣妇柳氏,参见陛下…”
“免礼吧。”安帝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朕且问你,易安所求之事,可是你们早有密谋?”
易安闻言心头一紧,正要开口分辩,柳璇却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臂,抢先开口。
“启禀陛下,”柳璇垂首,声音稳而不颤,
“臣妇早有与易尚书和离之心,只是被诸事牵绊,才不得不困于尚书府,磋磨至今。
安儿知晓臣妇心结,才斗胆借今日向陛下求这恩典。
还望陛下莫要责罚安儿,一切罪责,臣妇愿一力承担。”
安帝听到此,忽然嗤笑一声,目光扫过两人:“怎么?你们都当朕是言而无信、会无理取闹之辈……”
随即扬声唤道:“李福,带人彻查易安所言诸事,不得有误。”
话音刚落,他神色沉重,朗声道:“传朕旨意——
准尚书府主母柳璇、姨娘柳氏,与易尚书和离。
此生生死两隔,恩断义绝,永不牵连。
若易尚书怀恨报复,敢有丝毫加害之举,即刻以律问斩,首级示众,以儆效尤!”
安帝的口谕刚落,御花园内众人皆是一惊,下意识看向易尚书的方向。
唯独易安,像是瞬间卸下了千斤重担,身子一震,跟着便俯身重重叩首——
“咚、咚、咚!”
三声闷响撞在御花园的青石板上,格外清晰。
他磕得又急又重,额角撞上沙砾时,竟没半分停顿。
“草民……草民多谢陛下成全”
他仰起头,声音里裹着浓重的哽咽,尾音都在发颤,
“谢主隆恩!谢陛下隆恩!”
说罢,他直起身子,双眸通红,却死死咬着唇没让泪掉下来,
只转向身旁的柳璇声音是喜极而泣:“母亲……我们都自由了。
我没让你们失望。”
柳璇早红了眼眶,此刻望着易安——方才他磕头太急太狠,地上沙粒嵌进额角,渗出血珠来了……
柳璇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触到温热的血珠,声音发颤:
“是,我们的安儿做到了……母亲和娘亲,都要好好谢你啊。”
她顿了顿,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谢你为我们争来这自由。”